第1章

我娘長得醜,力大如牛,還沒文化。


 


爹爹卻多金,一表人才,玉樹臨風。


 


我不明白爹爹這朵嬌花。


 


為何會插在我娘這堆牛糞上。


 


我爹嘆了口氣:


 


「哎,沒辦法,我救了你娘的命,被她訛上了。


 


「她貪圖我的美色,對我強取豪奪。


 


「你知道的,她力氣又大,我反抗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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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我爹深表同情。


 


轉過頭,卻聽見我娘怒罵:


 


「諸葛天賜!你不要顛倒是非黑白!」


 


我娘說:


 


「愛蓮,你不要聽你爹胡說,娘來告訴你,當初……」


 


1


 


我叫蓮花,李蓮花。


 


蓮花粉白嬌美,是花中君子。而我剛好相反,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黝黑的大臉盤子上一張大嘴,生得那是個一言難盡。


 


哪家小孩兒要是不肯吃藥,爹娘隻要唬一聲「李蓮花來了」!再苦的藥,小孩兒一定立馬乖乖端起來一口氣喝掉。


 


十裡八鄉的小孩們傳聞,蓮花村的李蓮花,長著一張血盆大嘴,是野豬精投生。


 


那大嘴一張,能一口吞下一個小孩子。


 


現在,這個傳聞中專門吞小孩子的李大嘴正站在蓮花池旁,巨腿一伸,堵住池邊小路。


 


一腿擋路,萬夫莫開。


 


何況是個細細瘦瘦的傻子何天賜。


 


他一臉疑惑地盯著我,手足無措地看了看我故意橫叉出去的大腳,小白兔一般急得眼角微紅,半天蹦出一個字:


 


「讓……」


 


我立馬咧嘴一笑,拿出我最溫柔的聲音:


 


「天賜,你要吃蓮子嗎?」


 


說完從兜裡掏出一把剛剝的蓮子放在他跟前。


 


村子的人都知道,何地主家的傻兒子何天賜,最喜歡吃蓮子,而且是帶了心的苦蓮子。


 


果然,傻子見了我手中的蓮子,原本懵懂的眼睛一亮,伸手便抓起一把往嘴裡一塞,咂巴著吃起來。


 


很快,我兜裡的蓮子就被他吃光了。


 


傻子對著我笑起來,露出一排白得發亮的牙。


 


我也笑:


 


「吃了我的蓮子,就得娶我當媳婦兒。」


 


我都想好了,我已經二十三歲了,和我同年的姑娘們早都嫁人抱上三兩個娃了。


 


隻有我還沒嫁出去。


 


村裡最能說會道的媒婆看了我隻會搖頭,連隔壁最喜歡騷擾小媳婦的癩二也要避著我走。


 


是啊,誰會要醜八怪李蓮花呢?


 


想來想去,可能也隻有傻子何天賜了。


 


別的男人見了我從來都是眼神躲閃、避如蛇蠍,隻有何天賜,肯盯著我看,給他幾顆蓮子,還會對我笑。


 


我滿腹勝算地看著眼前的傻子,越看越覺得我們相當般配。


 


心中十分得意:這門親事還不是手拿把掐?


 


傻子也看著我,像是在思慮,半晌後,搖了搖頭,嘴裡吐出一個字——


 


「不」。


 


2


 


我揍了何天賜一頓。


 


一個傻子,竟然也分得清美和醜?還敢嫌棄我?


 


虧我辛辛苦苦給他剝蓮子吃。


 


好在傻子也不懂告狀,不然人好歹也是地主家三代單傳的卵疙瘩,要是被他阿奶知道了,不追在我屁股後頭和我拼命。


 


打完何天賜後,我憤憤不平地往家裡趕,路上的一群正在跳馬的小孩兒見了我,一臉驚恐地四散開來。


 


哎!


 


他們不知道,雖然我長得醜,其實我很溫柔。


 


到了家門口,我卻不敢進去。


 


我想起前兩天家裡的場景,心裡就難受得緊。


 


前日,我剛打了半塊田回家,就看見小妹坐在屋檐下,兩隻眼睛紅紅的,像隻小兔子。


 


小妹和我不一樣,她皮膚白,大眼睛,櫻桃嘴,真正像朵嬌美的蓮花。


 


家裡四個弟弟妹妹中,我最疼她了。


 


「怎麼哭啦?」


 


我走過去,伸出大手掌摸了摸她的頭,又從兜裡掏出幾片樹葉包著的紅果子放在她跟前:「瞧,大姐又給你摘你最喜歡的刺莓了,快吃吧,都是你一個人的。」


 


可小妹沒有接刺莓,眼淚噗嗤噗嗤往下落,像一顆顆小珠子:


 


「大姐,爹要把我賣了。」


 


家裡快要揭不開鍋了。


 


爹半年前給人做工,不小心摔斷了腿。


 


雖然我力大如牛,耕田打地都不在話下,一個人能頂倆。可今年天旱,地裡莊稼收成不好,交了佃租,剩下的糧食不夠一家人過冬的。


 


這節骨眼上,娘又生了小五弟弟。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娘卻總想著讓我們多吃一口,自己少吃一些,以至於奶水不足,小五整日餓得哇哇叫喚。


 


可是小妹才十四歲,還那麼小,爹就要把她賣給郭員外家做小妾。


 


那郭員外,肥頭大耳,年近五十,已經能當小妹的爺爺了。


 


我怎麼忍心讓從小被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妹嫁給那個老頭子,於是咬了咬牙對爹說:


 


「爹,不過是十吊錢,五擔麥,要不您賣我得了。」


 


爹抽了抽嘴,拿起掃帚撐起一隻腳,跳著將我趕出了房間。


 


「還賣你!你怎麼不拿鏡子照照?前兩年家裡寬裕的時候,我倒貼兩袋麥都沒有把你嫁出去!」


 


3


 


眼看媒婆一趟又一趟地往家裡趕,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那麼恨嫁過。


 


我嫁不出去不要緊,一輩子在家裡當老姑娘也不要緊。


 


我力氣大,能種地養活自己。


 


可小妹不能嫁給那樣的人,還是去做妾,妾就是個物件,隨時都可以打罵、發賣。


 


我想了兩天兩夜,才想出個完美的計劃。


 


就是嫁給何天賜。


 


他家是地主,家底豐厚。


 


早兩年何天賜的阿奶就託人到隔壁小花家提親,說願意出三十吊錢和三十袋麥做聘禮,娶小花給何天賜做媳婦。


 


三十吊錢和三十袋麥,那可是天價彩禮。


 


小花的爹娘原本有點動心,可耐不住小花以S相逼,第二天又看見何天賜在他家門前當眾撒尿,覺得丟不起這個臉,於是把這門親事拒絕了。


 


我算了算,三十吊錢和三十袋麥,遠超那個郭員外的聘禮了。


 


隻要能嫁給何天賜,小妹就有救。


 


可何天賜這個傻子竟然拒絕了我。


 


不行,我不能放棄。


 


第二日天還未亮,我又去了蓮花池。


 


何天賜來的時候,池邊能採的蓮子都被我採光了。


 


看著他對著一片殘蓮急得抓頭撓耳,我笑嘻嘻地拿出兜裡的蓮子遞到他跟前:


 


「我是你媳婦兒,我給你蓮子吃。」


 


何天賜接過蓮子,嘎吱嘎吱吃完了它,然後轉動了兩下他並不靈活的腦袋,對我搖頭:


 


「不……你,不是。」


 


我靠!


 


心裡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我順了順氣,忍了又忍,學著隔壁小花那樣嫣然一笑,循循善誘:


 


「我怎麼就不是你媳婦兒呢?我的規矩就是吃了我的蓮子,就得娶我做媳婦兒,你看你是不是吃了我的蓮子?」


 


見我笑,傻子嚇得後退兩步。


 


我又繼續說道:


 


「還有,你看,你喜歡蓮子,我叫蓮花,蓮子就是蓮花結的,你娶了蓮花,不就年年都有蓮子吃了?」


 


「不。」


 


4


 


我又揍了何天賜一頓。


 


我有點懷疑他的傻是裝的,不然怎麼會寧可挨打也不娶我?


 


但是明明吃了蓮子不娶我,就得挨打,他還是要吃我的蓮子。這一點看起來他又還是個傻子。


 


不管了,我不能放棄。


 


第三日,我如法炮制,效果不佳。


 


第四日,也不怎樣。


 


……


 


一直到第九日,何天賜還是沒松口。


 


第十日,我坐在家門口來回踱步、焦頭爛額,過了今日,郭員外的小轎就要上門了。


 


十吊錢,五擔麥,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錢「貨」兩訖。


 


小妹已經不再哭了,靜靜地坐在門檻上,神情木然,如同一尊小小的石像。


 


昨夜她鬧著上吊,被爹救了下來,甩了兩巴掌。


 


娘跪在旁邊哭,求她給全家一條活路。


 


我親眼看著曾經鮮活明媚的小妹,不過十來日時間,靈動的雙眼隻剩下一片S寂,像村裡那個得了青光眼的老伯。


 


我的心像被撕成一塊又一塊的碎片,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恨自己的無能。


 


「李家的,喜事來了!」媒婆矮小的身體出現在院子門口時,我心裡一緊,不是明天嗎?


 


爹娘出來,也很疑惑。


 


媒婆趕緊解釋:


 


「恭喜老李家了,好事成雙,而且是天大的喜事!今天啊,我又來給你家大女兒說親來了。


 


「何地主家阿奶,託我來說媒,想娶你家大女兒給他們家獨苗苗做媳婦兒。


 


「聘禮四十吊錢、四十袋麥!」


 


5


 


直到坐進花轎,我都還在雲霧中。


 


何阿奶怎麼知道我想嫁給她孫子?還那麼輕易就請人來說媒了。


 


我原本想著,何天賜是他奶的命根子,之前要說親的都是小花那樣村花級別的,我想做她孫媳婦怕是難於登天。


 


所以我才採取迂回戰術,想先哄騙傻子何天賜答應,然後讓他回去求他奶。


 


可傻子不是不同意嗎?


 


不管怎麼樣,我很慶幸,當天晚上,爹娘就退了郭員外的聘禮。


 


小妹不用嫁給那老頭子,家裡的吃食也不愁了。


 


我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上花轎前,小妹拉著我又哭紅了眼,我安慰她:


 


「哭啥,你大姐終於嫁出去了,是好事!再說,地主家有餘糧,我過去天天吃細面,享清福,高興S了。」


 


隻是婚禮上,傻子怎麼也不肯規規矩矩同我拜堂。


 


他躲在堂屋的角落,緊緊抱住一根柱子,把頭埋進臂彎裡,像隻鹌鹑,怎麼也拉不過來。


 


最後實在沒辦法,我同一隻公雞拜了堂。


 


進了洞房,何傻子也不肯同我睡一張床。


 


不,不是不肯同我睡一張床,是不讓我上他的床。


 


他抱緊喜被,攔在床邊,提防地盯著我,紅紅的喜被襯得他膚白如玉,我才發現,我這個傻夫君長得還不賴,鼻梁高挺、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如果不是腦子有問題,娶個公主當個驸馬爺怕也是沒問題。


 


現在,這個面相上能當驸馬爺的傻子用手指著門,對我說:


 


「你走。」


 


我屁股往床上一坐,頓時穩如泰山,任憑何傻子怎麼推也推不動。


 


「我可是你明媒正娶進屋的媳婦兒,既然嫁進來了,可不會再走了。」


 


我嬉皮笑臉地靠近何天賜,像逗小孩一樣逗弄於他:「我這一輩子,可都是要纏著你,還要給你生小猴子哦。」


 


傻子聽完一臉驚恐,裹著被子不住往後挪,直退到床尾,瑟瑟發抖。


 


床空出來了,我不再理他,一把扯過喜被,倒頭便睡。


 


白天起得早,拜堂的時候傻子又一直鬧騰,我特別疲累,不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夢裡,爹娘和弟弟妹妹們圍坐在一起,火爐燒得旺旺的,他們在烤紅薯和燒餅。


 


紅薯是甜的,燒餅是細面揉的,別提多香了。


 


「嗯,香。」


 


我咂吧著嘴,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睜開眼,房間正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堆燒餅,撂得整整齊齊。


 


一個佝偻的身影,正把它們一個個裝進布兜裡。


 


「你醒了,起來一起準備準備,帶著天賜上路吧!」


 


6


 


我怎麼也沒想到,剛成親一日,不,半日,洞房的炕頭還未睡熱,我這個新嫁娘就要帶著自己的傻夫君逃命去。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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