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七年前的模樣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更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舉手投足間都洋溢著金錢繁華滋養出的魅力。
「我想我們之間並不是可以寒暄的關系。」
我的聲音不大不小,周圍不少路過的人剛好聽到,八卦的紛紛駐足。
有好幾個明顯認識慕熙熙的業內人士更是直接湊了過來,好奇的追問她我是誰。
畢竟能參會的,都是這一行的佼佼者。
慕熙熙似乎並不在意我的態度,笑眯眯的走到我身邊,親密的攬住了我的肩膀,介紹道:
「這位可是大有來頭,當年京大考古系的大學霸,三年國獎的獲得者呢。」
我聞言本能的皺起了眉頭,清楚的明白這樣的誇贊絕不是她的真實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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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熙熙的態度讓我混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內心抗拒的想要立馬甩開她的胳膊。
果然,下一秒。
她臉上那股熟絡的熱情盡數消散,轉而換上一種慢條斯理的笑意,意味深長的盯著我,開口說道:
「隻可惜啊,挺好的一個優秀學生怎麼不學好,居然要人品低劣的去勾引別人的男朋友呢?」
聲音落下,所有人瞬間用一種諱莫如深的古怪眼神看向我。
漸漸的就轉化成為了鄙夷的嘲弄,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當年階梯教室的景象,仿佛在這一刻被完美復制,加害者高高在上,顛倒黑白、扭曲事實,卻足夠力道的將我SS的釘在恥辱柱上。
慕熙熙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笑的雲淡風輕。
林陵生終於在這一刻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天仙一樣的女人,其實並沒有那麼友善。
他有些慍怒:「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我跟老師在瓜州呆了七年,老師醉心學術,絕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現在法治社會,小心我們告你誹謗!」
慕熙熙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林陵生。
突然嗤笑一聲道:
「那你問問你的好老師啊,當年的事情人盡皆知,隨便去打聽一下嘛,再說了,要不是做賊心虛,她為什麼好端端的跑去那麼遠的地方,一呆就是這麼多年?」
林陵生剛想再反駁,卻被我直接拉住了。
我笑了笑,反倒比剛剛更淡然了不少:「慕熙熙,人在做天在看,你真的覺得當年的事情我沒有自證清白的證據嗎?」
慕熙熙眼中的嘲笑瞬間冷了下來。
她的雙手不自然的抱在了胸前,情緒也漸漸有了不安的味道,卻仍在故作坦然。
「你有什麼證據,如果真的有,當初你就會拿出來了,又怎麼會等到現在?」
我並不想跟她刨白自己的內心,她不配。
「那你就盡可以看一看,我這次回來,會帶給你什麼樣的驚喜。」
10
說完這句話,我沒再管慕熙熙和其他所有人的反應,準備轉身離開。
餘光卻掃過了定定站在身後不遠處的一道身影。
慕熙熙也同時看了過去,臉色變的S一般難看。
我拍了拍林陵生的胳膊,帶著他目不斜視的徑直離開。
卻聽見傅斯言嗓音低沉而堅定的開了口:「當初在學校,一直是我在追求初夏,她也從來沒有搶過任何人的男朋友,我跟慕熙熙也隻是小時候的玩伴而已。」
我的心頓挫了一瞬。
卻絕不是出於感動。
七年前傅斯言不肯說出的真相,七年後仍然再用另外一個謊言彌補。
我轉過身,看向他。
突兀而不合時宜的笑出了聲。
「傅斯言,你不會覺得自己這麼說,很偉大很感人吧?或許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你,那年的實驗樓裡,是誰在跟慕熙熙接吻。」
我說完就走。
再也不想跟這兩個人有任何交集。
事到如今,即便是承認自己曾經因為這樣一個男人痛不欲生,都讓我打心底覺得難堪。
直到大會正式開始,我的大腦都始終處於當機的混沌之中。
林陵生大氣都不敢喘,每隔幾分鍾就要觀察一下我的反應。
我被他的樣子都笑了。
「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沒事的。」
林陵生撓了撓頭,壓低聲音道:「沒想到傅學長是這樣的人,我呸,虧我昨天還告訴了他咱們會議時間,還以為他有多深情,原來是個渣男,真是看錯他了。」
看著他一幅義憤填膺的模樣,我搖了搖頭。
收回視線的同時聽到了會議主持宣布的慕熙熙的最新課題報告。
「壁畫有機顏料與氧化」的題目讓林陵生差點一拍桌子站起來。
他緊緊的握住拳頭,雙目圓瞪的看向我。
目光中的震驚無以言表:「老師,這個課題不是你的嗎?」
我當然知道是我的。
就如同我也知道七年前的國獎是如何落入慕熙熙手中的。
一個慣偷,在嘗到了剽竊的甜頭之後,漸漸的忘記自己也是有手有腦子。
我從耳朵上摘下了助聽器,然後用一根皮筋,將從回京那天開始,就始終披散的頭發,全部扎了上去。
11
我的發言,被安排在了壓軸的位置。
因為眾人都知道有一個外派瓜州多年的頂級修復專家,卻沒人知道,這個所謂的專家就是我。
就像號稱找了我許多年的傅斯言,都不清楚我這些年去了哪裡。
我在眾人或驚訝、獲贊賞、或嫉妒的目光中,將一個優盤交給放映組之後,信步走上了演講臺。
臺下第一排的位置,傅斯言的眼睛灼灼的釘在了我的身上。
我沒有看他一眼,按下了放映鍵。
全場哗然。
因為我的課題雖然與慕熙熙的題目不同,但大家都一眼看了出來,她的課題是我研究項目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也就是說,這場學術匯報,有一個人造了假。
臺下,慕熙熙的臉色刷白。
我甚至覺得自己能夠看到她微微顫抖的身體。
「各位專家、老師,我叫沈初夏,是外派至瓜州的壁畫修復師,我的工作很平凡,卻也很艱難,但我憑著一腔熱愛走到今天,始終秉持的原則就是,讓這個領域裡,多一些純淨的學者,而非學術騙子。」
話音落下,全場爆發出一陣喧哗的討論聲。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慕熙熙的同時,都帶上了直接給她定罪的鄙夷。
我站在講臺上,神情淡漠的直視她。
撒謊成性的劣根終究跨越時空的界限,重重的落在了今天的慕熙熙身上。
七年前,我的身份讓我百口莫辯,一個貧窮的底層學子,無依無靠的聾子,沒有任何人能夠成為我的後盾,讓我連一個分辨的資格都沒有。
七年後,同樣是我的身份,我的身後站著學術的尊嚴,我同樣還是那個聾子,卻擁有了一錘定音的話語權。
參會的記者們,紛紛將攝像機對準了慕熙熙。
她遮擋著,尖叫著,朝著傅斯言的方向拼命的招手。
「斯言,幫幫我。」
傅斯言卻坐在一眾大佬的中間,搖了搖頭。
「熙熙,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慕熙熙悲憤而絕望,還在垂S掙扎:「沈初夏,你憑什麼證明我抄了你的東西,我們都那麼多年沒見過了。」
我笑著看向她。
「慕熙熙,你從上大學開始,就有把自己的生活po到網上炫耀的習慣,你享受那種眾星捧月的快感,卻愚蠢的沒有想過,這本身就是你自己埋下的雷。」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湿鞋。
12
今天的會議被迫中斷了。
慕熙熙和我分別被記者們包圍在了焦點的中間。
站在萬眾矚目的輿論制高點,這條路我奮鬥了七年。
我面向鏡頭,直白的坦坦蕩蕩:「慕熙熙抄的那一部分,是我特意放在她常關注的一個小眾論壇上的,但抄與不抄,全在她自己。」
慕熙熙聞言,驚恐的抬頭看向我。
我笑了笑,側頭露出了自己的左耳後側。
一條長長的疤痕,蜿蜒曲折的沒進後脖頸的位子。
「大一暑假,我在路邊救了一條差點被車撞到的流浪狗,開車的司機下車查看的時候,狗狗應激反應,差點咬了她,沒想到她惱羞成怒,不管不顧的上車朝我們撞了過來。」
「幸虧躲閃及時,沒有傷及要害,我的左耳卻永遠的聽不見了。」
「那個司機家,有錢有勢,威逼我放棄了追償的可能,可身為肇事者的她,卻從此視我為眼中釘。」
話已至此,後面的一切都無需再多說。
記者們會不遺餘力的挖掘出一切真相。
等待著慕熙熙的,將是她最以為能夠輕易掌控的輿論,所帶來的致命反噬。
我跟林陵生去吃了一頓大餐,才返回酒店。
卻在門口見到了傅斯言。
他神情萎靡,始終垂著眼,連看向我的勇氣都沒有。
「初夏,我從不知道這些,我當年真的是太惡劣了。」
這話我並不否認。
我擺手讓林陵生先回去,然後有些疲憊的看著傅斯言。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的追悔莫及,無論你是出於什麼原因,在我離開後突然開始愛我了,都與我無關,我的一生都將奉獻給最摯愛的事業,如果你真的想贖罪,就別再打擾我了。」
「不是這樣的。」
傅斯言突然抬起了頭,打斷了我的話。
「初夏,我不是因為不甘心,事實上,七年前我就真的喜歡上你了,隻是我自己沒有察覺......」
我搖了搖頭。
「你都看到了,我現在過的很好,我不需要你的真情或者假意,再說清楚一點,我看到你就本能的惡心,你知道為什麼嗎?」
傅斯言臉色變得慘白,茫然的看著我。
我拿出手機,輕輕的點了幾下,一段被我保存在雲盤裡七年的視頻被找了出來。
視頻裡,午後的實驗樓走廊上,男人壓著女人肆意糾纏。
清晰的對話溢出屏幕。
「我替你報復了那個小聾子,你就跟我在一起。」
如影隨形的噩夢,是我的也是傅斯言的。
它將永遠證明著那些卑劣的過往。
13
傅斯言再也沒有出現在過我面前。
但我總能感受到若有似無落在我身上的一道目光。
這樣的虛情假意真讓人厭惡,世界上從沒有什麼遲來的深情,都是自欺欺人的愛而不得成就的虛偽假象。
慕熙熙的口碑摧枯拉朽般的轟然倒塌,一時間被全行業抵制。
甚至因為當年的事情,慕家也被相關部門徹查。
最終慕熙熙的爸爸因為各種違法行為鋃鐺入獄,慕熙熙成為了自己最不恥的下等人,受萬人唾棄。
沒多久,她就受不了刺激,崩潰自S了。
聽說臨S前,還去找了傅斯言,卻被拒之門外。
我重新回到了瓜州。
雖然經常會收到許多莫名寄來的包裹,比如說冬天的羽絨服,夏天的消暑保健品等等,細致入微又品種繁多。
但無一例外的都被我扔進了垃圾堆。
我知道是傅斯言。
卻不準備回應。
林陵生偶爾會問我:「老師,你為什麼不去拒絕他?」
我笑了笑,將手裡的刷子放下。
「因為那樣就必須去見他,而我不想這樣,沒有人會堅持無望的事情一生一世,即便是有,也不是我該關心的事。」
林陵生點了點頭,半晌再次開口:「老師,我覺得在你的身上,好像看到了枷鎖落地的模樣。」
我沒有回答。
隻是坦然的微笑。
這一生那麼漫長,我終於在囚徒的困境中自我解脫出來,在不是困頓迷茫的無聲落花。
我是自己人生中最美麗的風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