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很沉默。
談起那場動亂,春蘭的口氣雲淡風輕。
我不知道她是真不在乎了,還是麻木了。
她說隻要發動戰爭,士兵必然燒S搶掠。
當年她所在的安城,沒走的人幾乎被屠盡。
我吃驚道:「他們不是起義軍嗎?而且那些佃農幫了他們呀,為什麼又要屠城?」
春蘭道:「聽說他們的首領的確想要學古代賢君,可下面的人怎麼可能會聽呢。小姐,那些士兵造反為了什麼?為了榮華富貴!那些兵能不能活到明天都難說,你讓他們生S搏S後什麼也不拿,不可能。
「一開始誰也沒想屠城,但亂軍進城搶劫後逐漸失控。最初幾個兵進屋搶劫離開,很快下一隊兵又來了,將刀架在家人脖子上。父親原想蒙混過關,有個兵S掉娘親,父親便把藏起來的錢交出來。那些兵走後,又來幾個兵S人逼錢……一輪又一輪,逃出去也要被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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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城都亂了,到處都是打鬥聲,士兵們搶劫錢財,強J女人,哭號聲震天……一輪接一輪,直到把那些沒逃出去的人全S光……」
聽著春蘭平淡地描述,我的心在顫抖。
「春蘭,你……你不恨嗎?」我問。
春蘭無奈一笑:「恨又如何?何況,恨不得啊。」
我問:「為什麼?」
春蘭道:「父親多次說過,這世道早晚會亂。官場黑暗,苛捐雜稅多,舉人不納稅,地主老爺們把田地全掛他名下避稅……小姐,你知道起義軍攻城前,爹名下有多少良田嗎?」
我下意識問:「多少?」
春蘭舉起手指:「一千畝良田!這些田地全都不用納稅,全是地主老爺們的。爹最開始幫老爺們掛名兒的時候,才一百畝良田,不過十年時間,天災人禍後,就變成了一千畝。那些失去田地的農民,全都做了佃戶。」
我心驚膽戰。
春蘭說:「光我爹名下就這麼多,其他人名下呢?爹那時候就說,照此下去,必將天下大亂。」
我忍不住道:「那沒人反抗嗎?您爹有沒有想過改變?」
春蘭笑:「小姐,奴婢知道您在想什麼,那是不可能的。當初家裡缺錢,我們一家子要過日子啊。掛名之舉蔚然成風,一旦做了,就回不了頭。
「但真到戰亂那天,所有人都後悔了,如果大家不逼得那麼緊,各歸其位,也不用這麼慘烈。
「戰亂過後,隻要不是活不下去的人,都認為世道還是井然有序比較好,哪怕分三六九等,也比戰亂要強。人人平等,那必然要天下大亂的……」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屠城……
想起歷史上著名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是極其慘烈的情況。
此時此刻,望著春蘭平靜的臉,和遠處綿延無盡的天空,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7
我再也不將自己代入穿越小說女主。
也不談什麼「人人平等」「我命由我不由天」。
哥白尼提出日心說,他是正確的。
可他被燒S了。
我不會去做哥白尼。
晚上我在書房見到三姨娘在給父親捶背。
三姨娘長得沒有四姨娘美,但能說會道,很討人歡心。
見到我就誇獎:「大小姐好像又漂亮了。」
還特意贊美細節:「大小姐的頭發很濃密,今天的簪子很適合您呢。」
誇人誇細節,情商很高。
我奉承道:「姨娘也很漂亮。」
至此,我見到了除二姨娘外的四個姨娘。
隨後又陸續見到兩個姐妹,以及自己的親哥。
兩個姐妹都是三姨娘生的,大的那個叫王靜靜,十二歲;小的那個叫王林林,才三歲。
父親的名字叫王進林。
三姨娘當初堅持給兩孩子取名王靜靜、王林林,父親非常高興,很寵愛她。
從此處可知三姨娘情商的確高。
對了,我們家族的女兒沒有字輩,男孩才有。
比如哥哥叫王如松,屬於「如」字輩。
我們幾個女孩的名字裡都不能用如字,除非以後嫁了高官顯貴,對家族有特大貢獻,才可以在族譜裡改中間為如字。
日子在平淡中過了兩月。
我不顧母親反對,經常和五姨娘聊天,和四姨娘學作詩寫字。
我裝都不裝了。
愛咋咋的吧。
如果要按原來的王珍珍生活,我會窒息而S。
我與四姨娘最合得來。
她曾經是秦州瘦馬。
養一個瘦馬很難,女孩子從小就得服藥養身段,那藥很傷身子。
四姨娘從小聰明伶俐,頗有才華。
她十六歲時輝煌過,一度當選花魁。
後來生病地位跌落,被賣給別的青樓。
幾年時間,她被賣過很多輪,最嚴重時,她一天要接六十個客人。
很多青樓女子年紀輕輕就S了,因為太容易生病。
四姨娘幾次生病都幸運地活下來,又被父親上峰收為家妓,接待的客人少了很多。
後被賜給父親。
父親為了討好上峰,抬她為妾室。
從此她再也不用接客。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哪怕她在府上被所有人看不起,都覺得幸運。
我聽了不再反駁。
當現實殘酷的時候,活在夢境裡,未嘗不可。
母親偶爾帶我去參加貴族的聚會,我去過公主府、皇子府以及皇宮。
裡面的地板用玉石鋪成,吃的東西全是山珍海味。
做流觴曲水時,院子裡那條小溪裡流的不是水,而是酒!
我去過郊外沾滿屎的長街,見過衣不蔽體的平民。
再見如此華麗的宮殿庭院,覺得很割裂。
不知道哪邊是現實,哪邊是夢境。
我去參加貴族宴會,言行舉止不能出錯,動不動就得鞠躬跪地,嘴裡時常謝恩。
古代人分三六九等,真不是說說而已。
我這個王家嫡女,在那些貴族面前什麼也不是。
曾經我期待過和王公貴族談轟轟烈烈的戀愛,現在發現想得太多。
我若真要學小說女主戀愛,最多當個妾,根本當不了正妻。
沒人做妾,不是因為名聲不好聽,而是因為妾地位實在太低,影響了實際利益。
如果現代小三的地位真和古代的妾一樣,受那種剝削,世上是沒人願意去做小三的。
我有點不服氣,想要活得精彩些。
宴會上行飛花令,我想驚豔一把,結果發現自己隻能背名言名句,完整的詩根本背不出來。
哦,我能背春眠不覺曉,還能背那首著名的《錦瑟》。
寫完後信心滿滿地等著被眾人誇獎,從此成為京中才女,名滿天下。
結果讓我傻眼了。
那首著名的《錦瑟》,根本沒進榜。
榜上頭三名分別是:太子的詩、公主的詩、太傅的詩。
一瞬間,我想起現代那篇榮獲大獎的作文——《我的廠長父親》。
參加過幾次宴會後,我覺得,哪怕我把李白的《將進酒》完整背出來,也拔不了頭籌。
人家太子寫《父皇恩》,公主寫《贊母後》,太傅寫《師德》。
小小《錦瑟》如何相比?
而且格局和主題拘泥於小情小愛,上不得臺面,怎麼能獲獎呢?
至此,我的才女之路,就此斷送。
8
我不再參加宴會,整天無聊地待在屋裡發霉,覺得沒意思透了。
冬日變冷,二姨娘讓人代信給父親,哭訴寺廟裡清苦寒冷,凍得受不住。
父親便派人將二姨娘和王寶寶接回來。
王寶寶見到我就瞪眼睛。
我回她一個歉意的笑。
自此,五個姨娘聚齊,宅鬥開始。
我的生活總算不再平淡如S水。
二姨娘和三姨娘很厲害,一直在針對母親,連帶著她們生的女兒,也與我暗暗較量。
我並非真正十六歲孩童,又是嫡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部分,倒和電視劇裡的宅鬥比較吻合了。
但我沒有任何宅鬥勝利的喜悅和成就感。
因為我的身份地位高,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就能打擊到她們。
她們如蝼蟻般,為了生存拼命掙扎。
哪怕她們做壞事,我也隻覺得可憐。
我能做的,隻有將自己的吃食送給五姨娘,打消她子嗣被害的憂慮,不和其他姨娘姐妹計較。
又找到母親,促膝長談:「娘親,何須為五姨娘肚裡的孩子憂心?就算是男孩又如何,哥哥已經入仕,又是嫡長子,地位不可撼動。
「五姨娘的孩子別說分不清男女,就算是個男孩,孩子那麼小,又是個庶子,長大也得十幾年,對我們來說毫無威脅。最近我聽到一些闲話,說您善妒,容不得別人的兒子,此話有損您名聲,也讓哥哥行走間被人議論,不如你讓五姨娘把孩子生下來,那些闲言碎語自然不攻自破……」
娘親神色復雜,揉揉我的頭道:「珍珍長大了,懂事了。」
自那日後,母親撤走了放到五姨娘身邊的嬤嬤,也不再管束她。
不久,五姨娘深夜到訪,跪倒在地,眼淚長流:「謝謝大小姐。」
我扶她起身:「姨娘,好好生下孩子。」
五姨娘幸福地摸著肚子,笑著說:「會的。」
後宅裡,五姨娘和四姨娘都與我親近,我對所有姨娘、姐妹都一視同仁。
其他人對我如此行事各有看法。
表面和諧,關起門來議論紛紛。
我放棄了解釋,放棄了長篇大論,放棄了向人灌輸亂七八糟的現代思想。
那沒意義,別人也不會理解。
我無法改變別人的尊卑觀念,但我可以堅持自己的想法。
言行一致,不忘初心,不負來處。
我以為生活會如此繼續下去。
但很快,一切翻天覆地。
9
我熟悉了王家,熟悉了古代生活,甚至勸說自己順從命運。
但沒想到這一切在五姨娘懷孕五個月時分崩離析。
那日,父親和哥哥因卷入皇位鬥爭,站錯隊,被罷官免職。
王家也被判抄家。
陛下寬宥,看在祖父立功的面子上,並未流放王家人。
父親哥哥跪地謝恩,脫去官服官帽,狼狽歸家。
當天一隊官兵衝進王府,搬空了所有財產。
宅子也被封了。
所有人流落街頭。
一切如狂風,我們完全來不及反應。
五姨娘攢了點私房錢,以備著買下妹妹,官兵衝進來搜財物時她急了,和官兵搶奪。
官兵大怒,一棍子敲她後背。
她S不松手。
官兵又敲她。
她依舊不給。
官兵便將她提起來,用力往牆角摔去。
五姨娘撞到牆上滑下來,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紅色很快順著腿流了下來。
官兵拿走她的荷包,轉身離開。
那一天,兵荒馬亂,我們像牛羊一樣被趕出府邸,連身上值錢的衣服都被剝了下來。
有賣身契的丫鬟婆子們被拉走重新發賣。
在古代人眼裡,她們不算人,算財產。
被抄家了,奴婢自然也要被抄的。
春蘭拉著我的手,哭著道:「小姐!小姐!我不想走!」
我也哭了:「春蘭,我也不想你走!」
我待春蘭如同姐妹,我畢竟不是真正的古人,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喜歡人動不動就跪著伺候。
春蘭很喜歡我。
我也挺喜歡她,她是我第一個見到的人。
可惜現在不得不分離。
春蘭哭喊著被拉走了,從此遠隔天涯。
我傷心欲絕,一直在流淚。
「五姨娘呢?」
父親忽然沉著臉問道:「不會尋機逃了吧?」
逃跑的人肯定有,但絕不會是五姨娘。
「虧我如此疼她,竟然跑了!」
父親被罷官抄家,非常失意,小妾逃跑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當眾怒罵起來。
「父親,五姨娘懷著大肚子,怎麼逃跑?怕不是出事了吧!」我趕緊說。
父親皺眉。
我見此情形,趕緊推著身邊的娘親和大姨娘一起進屋去找。
官兵虎視眈眈,呵斥我們。
我們好說歹說,他們才通融一炷香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