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起身,邁著艱難地步子離開。
「我去了。」
我在媽媽的抽屜裡找到了藥膏,亦發現了一把鏽掉的小鎖。
鬼使神差的,我心裡升起一股猜忌。
這個鑰匙,是否能夠打開閣樓的箱子呢。
媽媽是不是早就看過哥哥的遺書呢?
一個個想法破土而出。
我迅速拿起鑰匙朝著閣樓狂奔,耳鳴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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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一顆劇烈的心髒還在不停地跳著。
媽媽瞥見我急匆匆的身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也隨之而來。
可我仍快了一步。
鑰匙與鎖貼合得天衣無縫。
為什麼…
我將鑰匙丟在地上,心不知怎麼的越來越疼,越來越疼…
媽媽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她想要抱我。
「紅紅,我…」
我將她一把推開。
理智之弦徹底斷裂,想失聲痛哭,想破壞,想把面前全給撕裂。
可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逼問,再去把所有事情梳理一遍。
她在騙我。
騙了十幾年。
把所有痛苦安置在我的身上十幾年!
我再也壓抑不住的情緒,呼吸艱難。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知道哥哥是自S!」
「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母女以後…」
我完全聽不進任何話,變得歇斯底裡。
「告訴我!我隻要一個答案。」
她的背脊彎下來。
沉默給了我答案。
這麼多年的欺騙,我像個傻子由著她打罵灌輸思想。
我拿了車鑰匙發動引擎,媽媽卻猛然擋住了我的去處。
她朝著我跪下,變得卑躬屈膝。
「我隻有你了,你也要拋棄我嗎?」
5
「我確實從未想過拋棄你,不論是打,還是罵。」
我熄火,媽媽驚覺開心,「紅紅,我就知道…你。」
「但現在,變了。」
話沒有說完,我跳下車不停朝著前方奔跑。
媽媽在身後追逐著,伸出的手再也沒有拉住我。
「言紅,你給我回來,我是你媽媽!」
「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過錯你也得原諒我!你再走一步,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我秉著氣息,腦海裡卻跳出一個又一個可怕的畫面。
看見哥哥的床鋪的時候,我就發現那兒堆著未拆封的禮物。
上邊按照時間年限購買,是哥哥喜歡的動漫小手辦。
媽媽沒有落下過一次。
但她卻從未給我送過一份禮物。
六歲那年,我隔三差五就能在垃圾堆裡撿到好看的芭比娃娃。
又漂亮又幹淨。
我開始好奇丟棄的物主。
直到看到她捧著全家送的精致玩具招搖,再將舊玩具一股腦丟掉。
我發現。
原來真有人的愛能夠溢出來。
回想那些過去,帶給我的隻有冰冷。
哥哥S的第三天,我生了一場大病幾近離開人世。
媽媽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冷漠地笑出聲:「這都是你的報應。」
她把過期的藥品一股腦塞進我的嘴裡,強行讓我下咽。
我被湯藥燙得掙扎。
「言青在地底下會冷的,你去把他換回來。」
最後是上門探望的舅舅發現這一幕,將她制住。
他抱著四肢冰冷的我朝著媽媽怒吼道。
「姐!你這是幹什麼!言青拿命換的言紅!」
「他在地底下要知道你這樣對她!能安寧嗎?」
媽媽就此作罷,但依舊瞪著我。
「道士說了,她S了言青就能活過來了!讓她S啊!」
舅舅給了媽媽一耳光。
「那些都是江湖道士的騙術!你要真把言紅害S了,你會後悔的!」
「我才不會後悔,我的言青還在受苦,她憑什麼要活著?」
在扭曲的成長環境中我埋怨過言青。
要是他當時不離開,我也不必這麼辛苦的走完這些年。
如果當時S的是我,那麼這些苦難都不會存在。
看著眼前這間被我不斷翻新的房子,看著眼前這個面容嚴肅的年邁女人。
我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過你的女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的出租屋。
到了又小又漆黑的房間,我終於有了放聲大哭的勇氣。
萬家燈火通明,卻沒有一盞為我亮起。
北京是十七歲的哥哥向往的地方,卻不是言紅想去的地方。
都說西藏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向離家近的工作提交辭職申請,買了去往遠途的火車票。
6
上司發來信息。
【辭職申請我沒通過,我看好你的工作能力。】
【出國的名額我給你留下了,等你旅行回來再好好談談吧。】
這份少有的溫情讓我不禁淚目。
火車剛剛進入時,我因為高原反應陷入高燒。
我手裡拿著哥哥寫的【贈妹書】陷入沉睡。
那封信我沒敢讀完。
迷迷糊糊中,夢到了哥哥離開的那一天。
我藏在草垛裡嚶嚶哭泣。
想到媽媽待會兒會用沾了鹽水的竹條狠抽我時,我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彼時,一聲狼嚎讓我徹底緩過神來。
它們朝著我過來,張開獠牙。
「滾開!」
一道清冽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在漆黑的夜色裡我望見一雙清澈烏黑的眼睛。
我的哥哥,言青。
「愣著幹什麼!往家裡跑。」
他撿了一塊石頭朝著他們扔去,卻沒有驅趕掉狼群。
「他們餓久了,看來得周旋了。」
哥哥的聲音透露著慌張,直到頭狼猛地朝我撲來,哥哥側身擋住了攻擊,他手臂被撕扯下一塊皮肉。
哥哥迅速將我抱起往樹幹子上送。
他焦急地大喊,「快爬!不許哭!」
我被嚇得打哆嗦,但恐懼使我不得不賣力向上攀爬。
我安全了,但哥哥卻還在和它們對峙。
「紅紅。」
記憶模糊又遠,我終於回想起他那天和我交代著什麼。
最後,他似乎是看著我。
聲音哽咽。
「要好好活下去。」
「代替我。」
「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留下這些話,他義無反顧地朝著深林而去。
7
那個時候,這個癌症無法根治,一瓶特效藥也要花上萬元。
言青在信裡寫了很多,原本娟秀飛揚的字逐漸變小,成了紙短情長。
哥哥收到水果零食時,會第一時間分享給我。
拿到媽媽親手做的針織也會想盡辦法給我準備一份。
他說,「紅紅也被愛著,被哥哥愛著。」
「如果媽媽她…」
哥哥沒說完的話我知道。
她也愛我一點就好了,他也不必慚愧。
我拿著氧氣瓶走在大街上,從商販那兒買了串棉花糖。
這是我第三次吃它。
家鄉年年都會舉辦廟會,那個時候媽媽總是會帶著哥哥去逛。
那次哥哥要參加學習考試。
為了搬運東西,媽媽這才帶上了我。
「言青喜歡吃甜的,給他買一份。」
她主動停在糖販子面前買了個超級大的棉花糖。
我清楚地記得價格,二十塊錢。
為什麼呢。
因為我用了十個巴掌換了根一模一樣的。
「吃什麼吃,吃不S你。」
「怎麼你哥有的你都想搶一份?」
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嘗過它的味道,明明長大後有能力支付起價格。
卻還是在內心不停地判斷著它的價值,值不值得。
嘗到甜味的我,眼淚簌簌地落到了手背。
陡然發現,甜得發膩的糖已經不再適合二十七八歲的我。
那種不配的感總是包裹著我,滲透骨髓。
適應了環境後。
我看了壯麗無比的布達拉宮,去了幹淨清澈的納木錯鹹水湖,嘗試攀爬珠穆朗瑪峰。
感受著日照金山時的美麗磅礴,我把這裡的奇聞與景色全都拍了下來。
這裡很安靜。
朋友圈裡,媽媽首次給我評論。
同事每次發動態,她媽媽總會搶佔首評,後來我纏著媽媽給我點贊。
她說,「年輕人玩的東西,我哪裡會?你能不能消停點?」
可媽媽轉頭給表姐隨手發的視頻點贊評論。
【言紅,我聽人說那地方可不安全,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多注意一點。】
【哎喲,這些特色裝飾品真漂亮,記得給我買點紀念品。】
【外邊食品都不衛生,早點回家,你玩個幾天就會回來吧?】
她像平常的母親那樣吩咐著在外的孩子,想將所有事情掩蓋、將關系恢復如初。
可我沒有任何的反應,將她拉進黑名單。
她的關心也跟著石沉大海。
發現自己被拉黑的媽媽轉頭求助舅舅說服我。
他的電話打了過來,每打一個我便掛一個。
重復多次後,最終還是心軟了。
舅舅並沒有做錯什麼,是他這麼些年偷偷給我塞了不少錢讀書。
也是他將我從媽媽手裡救了回來。
電話那頭吵吵鬧鬧,他們並沒發現電話已經接通了。
我在裡邊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她就是個黑心肝的,就是覺得我老了是個累贅!想要甩開!」
「要是言青在,我還至於指望她嗎?我早住大別墅了我。」
「當年我要把她賣了給言青換救命的藥,你們一個個都攔著我…」
「現在你們看看!我當時到底有沒有做錯!」
8
當年哥哥確診的時候又怎麼瞞得過媽媽呢?
她看著老破小的房子和身無分文的錢袋子,一夜無眠。
在看見我時,媽媽眼睛亮了。
她給我穿上幹淨的小裙子,將我牽到人多眼雜的地方進行交易。
最後是放學回家的哥哥發現端倪,用割腕逼問我的下落。
那天風很大,哥哥踩著憋氣的自行車騎了十五裡路找到了我。
他把那一卷錢全都扔在買家的床榻上,風風火火地帶著我跑了。
回家路上,風還是很大。
但我還是聽見了泣聲。
「對不起…對不起。」
他給我買了串棉花糖,不用挨打也能吃上的棉花糖。
「甜嗎?」
其實真正愛吃甜的人從來都是我。
哥哥抱著我,瘦弱的肩脊第一次坍塌。
「如果我沒得病就好了。」
「如果我有錢……」
哥哥他提前離開,更大可能是因為我。
換我安全地活下來。
「你沒做錯。」
我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
舅舅這才反應過來,電話已經接通了。
「紅紅,你都聽著了?別聽你媽胡說,這都不是真的。」
「你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
電話發出刺耳聲音,緊接著是媽媽警告的聲音。
「我給你臺階下你非要和我對著幹,你有本事就別回來。」
「你沒做錯。」我再一次復述了一遍。
「全都是因為我,不該存在。」
「趙永英。」
我頓聲,「我不要你的愛了。」
9
在我低沉的聲音中。
媽媽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害怕,她牙齒上下打顫。
卻不是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