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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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賣到喬家那年,我隻有五歲。


 


小姐待我如親姊妹,不但教我識字算賬,也教我行醫下廚。


 


她出嫁那年,歸還了我的身契,給了我銀兩。


 


「楚蘅,以後靠自己雙手活下去,別再為奴。」


 


我牢記小姐的話,認真營生,兩年時間開了家自己的酒樓。


 


卻聽聞,她挺著孕肚,S在了夫家。


 


1


 


日落時,是芙蓉居客滿最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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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大堂是好吃的食客,裡間包廂是劃拳喝酒的酒客。


 


二層雅間則可以聽小曲兒,看衛河夜景。


 


三層專為富家子弟設立,他們常聚於此,吟詩作賦、對弈賞景。


 


芙蓉居不過開張一年,如此紅火皆因一道拿手菜——


 


羊肉三吃。


 


拂曉時現S的羊,日出時已經燉煮在鍋中。


 


羊肉下鍋前先將冬瓜燉煮軟爛,然後撈出瀝去清湯,再將羊肉下鍋燉煮半個時辰。


 


將要出鍋時隻需撒些鹽便可。


 


清香撲鼻,肉質軟滑甘甜。


 


將大蒜在臼中搗至黏軟出汁,加入醋汁,趁著羊肉熱乎時蘸著吃一口。


 


人間美味,清爽解膩。


 


此為一吃。


 


再將熟肉、大蔥、辛香料剁碎,與生米混合均勻,加入熱羊湯後攪拌黏稠。


 


灌入用鹽搓揉清洗幹淨的羊腸之中,兩頭扎緊後在羊腸上戳幾個小孔。


 


放入蒸鍋中蒸熟,切片。


 


筋道的羊腸裹著被肉湯充分浸泡滋潤的大米,香彈軟糯。


 


一口難忘。


 


此為二吃。


 


吃過羊肉和焖腸後,再喝一碗熱氣騰騰飄著蔥花的原味羊肉湯,冬日暖胃夏日逼汗。


 


實在快活。


 


此為三吃。


 


靠著這道羊肉三吃,我隻用了兩年時間,就從一家衛河末梢的肉攤攤主,變成了衛城最年輕的掌櫃。


 


先前嘲諷我「女人家還想開酒樓」的人,如今各個抱拳恭維著我:「楚掌櫃開分店時,可要記得我們啊。」


 


而我能有如今這一切,全靠我的恩人——


 


知縣家的大小姐,喬芙蓉。


 


2


 


我跟在大小姐身邊十一年,直至她出嫁時。


 


知府的二公子張攀對她一見鍾情,非她不娶。


 


但夫人不同意,她哭著求老爺拒了這門親事:「那張攀是個浪蕩子,常年留居煙花酒樓,外頭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上頭又有個哥哥,我芙蓉進了她家既不能掌家管權,又要活守寡,她這一輩子都沒有盼頭了。」


 


可老爺不這麼想。


 


他說夫人:「你便是廚子出身,見識淺薄,不知這張知府過兩年便要升任京官。和他家結親,於我仕途多有助益。」


 


於是他不顧夫人阻攔,執意答應了這門親事。


 


我四處打聽張攀為人,可得到的消息和夫人所說無差。


 


他不學無術,紈绔不堪。


 


小姐嫁給他很難有前途。


 


我勸小姐逃婚:「你得為自己謀條生路啊。」


 


小姐笑著拒絕了:「楚蘅,我家就在這兒,我若逃了,我娘可怎麼辦?


 


「她隻有我這一個女兒,若我走了,她會被那些姨娘以無後為由折磨S。


 


「楚蘅,你放心,我會在張家過得很好。


 


「張攀雖是浪子,但我會盡力讓他回頭。」


 


這話,我起初是信了的。


 


可在小姐成親前歸還我身契時,我就明白,她多半是寬慰我的。


 


「楚蘅,你收好身契,帶著這些銀兩走得越遠越好。


 


「往後別再為奴,靠自己活下去,好好活著。」


 


我淚如雨下:「小姐,我是你的貼身丫鬟,本就要做你的陪嫁。」


 


可小姐很堅決,她認準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楚蘅,做陪嫁不好,做通房更不好,你該走你自己的路。」


 


我見小姐心意已決,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


 


拜別小姐。


 


但我沒有離開衛城,我在衛河畔支了個小攤子,賣起了羊肉三吃。


 


這道羊肉三吃,是夫人的拿手好菜。


 


當年在洛河,她就是靠這道菜賺夠了銀兩,給老爺捐了個衛城的小官。


 


隻是到了衛城後,她身份受限,不得深居內宅。


 


但這道她的拿手菜她很是放不下。


 


她時常念叨年輕時靠自己賺錢活得瀟灑自如的時候。


 


於是她把這道菜傳給了小姐。


 


小姐又傳給了我。


 


如今,我靠這道菜謀生,將夫人的手藝傳揚下去。


 


3


 


擺攤半年後,我聽聞小姐帶去的陪嫁丫頭,被張攀納為妾室。


 


街頭巷尾都是議論張攀的。


 


說他薄情寡義,新婚不到一年便打夫人的臉面。


 


更有說他日日留宿妾室屋內,隻因夫人喬氏時常說教,令他心生厭煩。


 


在外頭吃醉酒時他竟說:「我那夫人,生得貌美端莊,卻是個S木頭,床榻之上如同寺內打坐,毫無趣味。


 


「早知如此,我不如娶個歌妓回去,還能討爺我高興些。」


 


這些煙花地的流言蜚語,傳不到內宅去。


 


但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我求不到張家去,但我能回喬家。


 


我去求見夫人,告訴了她這些,盼她能幫幫小姐。


 


可夫人哭得幾乎斷氣,也沒能勸動老爺去張家說上一句。


 


他說:「男人自古以來都是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我若去說,隻讓旁人以為我喬家女兒嫉妒刻薄,毀了我喬家名聲,於我升遷無益。」


 


在老爺眼裡,夫人是助他步入仕途的工具。


 


女兒是他維系官場關系的工具。


 


她們是否幸福,心中是否悲痛,他不在意。


 


我看清了這一點後,我便告訴夫人:「夫人要好好養著身體,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小姐出來。」


 


從前是她救我。


 


如今,該我救她了。


 


4


 


我日日擺攤,一分一釐地摳著攢錢。


 


好在這道羊肉三吃很快便因口味絕佳而聲名大噪。


 


我很快攢夠了錢,又向錢莊借了些,買下了衛河旁的一座三層酒樓。


 


改名——芙蓉居。


 


芙蓉居內三教九流混雜,既有平民百姓,也有富家子弟,這裡不分貴賤。


 


所來之客,都為了滿足食欲。


 


不出半年,芙蓉居就一躍成為衛河旁最紅火的酒樓。


 


而我也趁勢推出了送菜入府的飲食方式。


 


隻是對起送金額有要求,於是能定菜的,幾乎都是衛城富庶人家。


 


而這其中,自然包括張知府家。


 


5


 


張知府家的餐食,都是我親自送的。


 


送過幾次後,張夫人與我逐漸熟絡:「次次都勞煩楚掌櫃親自來。」


 


我笑道:「張府於我而言,可不同於旁家。


 


「我原是喬家出來的,自小跟在大小姐身旁,如今見到張府自然親切。」


 


張夫人笑道:「原來如此,近日芙蓉情緒不好,楚掌櫃既然來了,不如去瞧瞧她,你們主僕二人敘敘舊。」


 


隨即又嘆氣道:「你勸勸她,女子向來如此艱難,便是我也是如此過來的。


 


「想開一些,讓自己好好活著才最重要。」


 


我不明所以。


 


直到見到小姐。


 


她身材豐腴了些,卻雙眼無神,面色萎黃。


 


正坐在樹下縫些什麼。


 


聽到丫鬟回稟時隻輕輕應了一聲。


 


我看著她,突然不敢喊她Ťŭ̀₅。


 


她像是一片快沒有生氣的落葉般,孤獨地,輕飄飄地,落在那兒。


 


此時若來一陣風,似乎她就能隨風飄走。


 


我看了許久。


 


她一直在縫制東西,似乎是件小衣裳,她木訥地僵硬地拿起針,又戳下去,再拿起來。


 


好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不由得鼻頭一酸,咬牙忍住了淚。


 


小姐女工一直做得很好。


 


在喬家時,她也喜歡坐在樹下刺繡,她說樹是匯聚天地靈氣生長的,坐在樹下心安。


 


她給我做個香囊,給我縫過寢衣。


 


一邊縫一邊抱怨:「誰家丫鬟有你這麼大的譜,讓小姐給做衣裳。」


 


可她又笑道:「我們楚蘅一年年長大了,寢衣得一年一做了。」


 


她像養孩子一樣照顧著我。


 


那時夫人常說:「你早早地開始養孩子了,日後等你有孩子了,怕是厭煩不願意帶了。」


 


小姐笑道:「那就交給楚蘅,我啊,隻管給孩子做衣裳就行。」


 


那時她是笑著的。


 


面色白裡透紅,如春日綻放的桃花一般。


 


粉嫩飽滿,惹人注目。


 


我很喜歡看小姐笑,隻要她笑起來,好像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可現在,我看了許久,她都沒有笑。


 


「小姐。」我輕聲喚她。


 


不知為何,我很怕驚擾到她。


 


小姐放下繡繃,緩緩轉身看向我。


 


在看清楚我後,她的眼神逐漸開始有了神採。


 


「楚蘅!」她驚呼道。


 


我忙小跑迎上去,半跪在地上抱著小姐。


 


硬生生忍住不敢哭。


 


她狀態很不好,我不敢惹她傷心。


 


「楚蘅,你怎麼來了?」小姐問道,她很是欣喜。


 


不斷地摸著我的發髻,讓我站起來比畫著我的個頭。


 


「長大了,我們楚蘅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我忍著淚故作輕松地笑道:「那是。


 


「我現在可是咱們衛城最熱鬧的酒樓掌櫃。


 


「小姐,我厲害吧?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吧?」


 


我蹲在地上,抬頭望著小姐,笑著等她誇我。


 


「厲害,我們楚蘅真厲害。


 


「可是,我不是說讓你離開衛城嘛,怎麼還留在這兒?」


 


此話一出,我便知道,小姐如今在張府,幾乎與外界斷了聯系。


 


她不知曉我把芙蓉居開了起來。


 


轉念一想,我又覺心痛。


 


她或許早就料到,自己婚後多半坎坷,不願我留在衛城聽到她的消息。


 


「我舍不得小姐。」我拉著小姐的手撒嬌道。


 


小姐捏了捏我的臉,「不聽話。」


 


但也沒再責怪。


 


她拉著我的手進屋。


 


屋裡除了小姐一直在看的醫書外,隻有一張案桌上擺著紙砚筆墨,其他陳設都極為簡單。


 


比起她在喬家做小姐時的屋子,天壤之別。


 


「小姐。」我低聲喚道。


 


她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我不喜太繁復的。」


 


但方才來時,路過了張攀妾室的屋子,我瞥了一眼,那裡頭都比小姐屋裡富貴些。


 


妾室比正房過得還體面。


 


我畢竟在內宅也生活了多年,自然明白,家中主君不敬重正房夫人,自然一切好的貴的都緊著受寵的妾室。


 


下人們更是見風使舵。


 


盡管背地裡罵著妾室難登大雅之堂,但當著面還是一口一個姨娘主子地親切喊著。


 


小姐,便是那個被冷落的正房夫人。


 


6


 


我告訴小姐,我會帶她離開這兒。


 


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我太明白,她被困在一個丈夫不疼愛的地方。


 


如同牢獄。


 


她雙眼無神,形同槁木,皆因她曾經活得明媚。


 


她曾自學醫書,學到衛城醫術最好的郎中都稱贊她乃奇才。


 


她學廚藝,便能將夫人的傳家菜全部學到精髓。


 


她學管家,在喬家時能拿捏一大家子,鎮著妾室們不敢胡作非為。


 


她曾經是那樣的出眾,如今被隕落在這小小的一間屋子裡。


 


她遍身的才華,毫無施展之處。


 


「小姐,我的酒樓開得很好,再等等,我攢夠了錢,我和張攀去談條件。


 


「我把聘禮還給他,等你們和離後,我帶著你和夫人回洛河,我們回到夫人的老家去。」


 


可我話還沒說完,便被小姐打斷了。


 


「楚蘅,我走不了了。」


 


「為何?」


 


小姐摸著小腹,無奈中帶著一分柔情,「楚蘅,我有孕了。」


 


我既欣喜又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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