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都不知道。
可這不重要。
張知府知道,他知道是自己兒子害S了喬芙蓉。
所以他認定,是喬家綁了他兒子,這是喬家的報復。
但他依舊走了個流程,仔細盤問了後院的丫鬟們。
有人猜出是我了。
但沒人說。
所有人都信誓旦旦:「絕對不會是我們老爺,肯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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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越是維護,衙門越是有疑心。
恰在此時,春娘帶著張夫人哭哭啼啼地去了府衙。
看到張攀不成人形的屍身時,張夫人當即暈了過去。
春娘也哀號了一聲,捂著肚子哭著跪在地上,看著喬老爺悲痛地質問道:「老爺,我都跟您說過,小姐的S是意外,與爺無關啊,你怎麼就聽不進去呢。」
說完,她也悲傷過度。
昏了過去。
張知府當場施壓定罪。
喬家被抄家,喬老爺S人償命,被斬首示眾。
其餘直系流放。
家奴被變賣。
我找到了牙婆,從她手裡買來了夫人院裡丫頭們的身契。
牙婆恨不得趕緊脫手,這些罪臣家的丫鬟,很多大戶人家嫌晦氣都不收。
拿到身契後,我歸還給了眾人。
「當年小姐散了她院子裡的人,今日便當是我幫夫人散了你們,伺候了夫人一場,你們也都辛苦了。
「願意跟我回芙蓉居的,我自會安排差事。」
眾人無一人離開,「我們都願意跟你走。」
「有你在,就好像小姐還在。」
夜裡,我對著明月上了一炷香。
害S小姐和夫人的元兇,我已經除掉了兩個。
「小姐,再等等,很快我會把他們都送去地府。」
33
夏末時,我去了趟江南,談了一批肥蟹。
又租了輛大船,走水路急速送回到衛城。
此前入秋,衛城雖然也有人吃螃蟹,但到底在北方,這蟹吃得並不講究。
如今,芙蓉居推出了螃蟹三吃——
一蒸。
清蒸的蟹肉,肉質飽滿緊實,滿口蟹香。
二糟。
用酒糟腌制過的蟹肉,軟綿黏糯。
三拌。
蟹黃炒香後,加入蟹肉絲,伴著面條吃,一碗都不夠。
這道蟹肉三吃剛推出這日,我隻請了一些三樓的賓客們來品嘗。
李巡撫家的老太太,自然是座上賓。
她對這螃蟹贊不絕口。
我面帶愁容。
但依舊強撐著笑給她倒了杯熱酒:「好吃老太太也不能多吃,蟹肉寒,偶然解饞即可。
「改日啊,我還是得給您多做些羊肉吃,羊肉暖胃。」
老太太很高興:「楚掌櫃向來心細。
「隻是最近瞧著,似乎有心事?」
我嘆了口氣:「今日得知了些我惹不起的事,壓在心裡不敢說。」
老太太當即拍桌:「有我在,你別怕,隻管說。」
我瞬間落下淚來:「有老太太撐腰,便是S了我也不怕。
「我從前是喬家的丫鬟,這您知道。前些日子,我去看望以前在喬府的好姐妹,如今是張知府家二房的妾室,按說她懷著那張攀的遺腹子該是生活富貴的,卻不想她十分憔悴。
「仔細問過後,她哭著說,那日她親眼瞧見,是張攀打S了我家小姐。
「可張知府和張夫人為保兒子,竟對外說是我家小姐自己撞牆自裁。
「她日日惶恐不安,張攀S後她夜夜做噩夢,整個人瘦得一圈,精神萎靡。
「從她那兒回來後,我也整夜做著噩夢,夢裡我家小姐求著我幫幫她,她懷著孩子一屍兩命,S不瞑目啊。」
我哭得可憐。
老太太聽得落下淚來。
「我見過那孩子,是個好孩子,隻可憐嫁了個孬種。
「除了那人證小妾,你可還有別的證據?他畢竟是知府,沒有證據不好查他。」
我想了想,「還有個人證,但是得開棺驗屍。」
34
開棺驗屍那日,李巡撫請來了胡神醫。
「還請您老好好驗。」
胡神醫神色如常。
卻在驗屍後面露悲色。
「她是頭骨撞到牆上導致了S亡,但看這撞擊的力度,是外力推著的。
「且不止一次,多次撞擊,內外都出血,才導致了S亡。
「可憐她,一直護著肚子,若是她能護著頭,或許不至於……」
在找胡神醫之前,李巡撫已經讓衙門裡的仵作驗過了。
他辦事向來謹慎,要多方求Ťŭ³證才會下結論。
眼下也黑著臉,面色凝重。
「張家下人說,她當時懷有身孕,所以才護著腹部吧。
「可憐啊。」
小姐被定性為他S。
兇手,是張攀,春娘的證言毫無漏洞。
她清清楚楚地講明了那日她所看見的。
「按說,我如今是張府的人,不該做證,但是巡撫老爺啊,我實在是睡不著啊。
「每天閉上眼,就是小姐血淋淋的樣子,我實在受不了這折磨了。
「如今我自己也懷有身孕,便是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說出來,為他積福。」
隻是兇手雖然確定了,卻無法證明張知府刻意包庇。
35
我又去了趟張府。
春娘做證後,早已被我接出來住了。
張夫人如今不過四十五歲,卻蒼老得仿佛七十老妪。
她半睜著眼,眼珠渾濁,看到是我笑出了聲。
「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我沒有回答她。
開門見山地說道:「我要你去官府做證,是你和張知府指使張攀躲出去,包庇他。
「你沒有選擇,你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
「你若不做證,那你還會失去另一個兒子。沒有證人,李巡撫自會去找其他證人。他查得越多,張知府的罪行就會暴露得越多,屆時他定會被罷官,說不準還會被斬首或流放。若是他被流放,他的兒子,還能安然無恙地做官?你那有出息的大郎,也隻能走在流放路上。
「要麼,讓張知府坐牢,罪不及他人。
「要麼,讓你張家大郎陪著你們去流放,你自己選吧。」
張夫人如何不知,這些年張知府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
便說喬家被斬首那一樁,他也沒有十足的證據。
翌日,張夫人去了府衙,自述是她和張知府包庇了張攀的罪行。
按罪論處,張知府被罷官,和張夫人一起押入大牢。
那些曾經被張知府欺負過的人,如今見他失勢,紛紛狀告。
最後經查證,全部屬實。
張知府貪汙受賄,魚肉百姓,欺壓同僚,最終被判處斬首。
昔日門庭若市的張府,如今門可羅雀。
樹倒猢狲散,張家早已敗落。
而張夫人口中最成器的張家大郎,如今隻想避禍,竟從未去牢中探望過張夫人。
唯有我,去牢裡探視過她。
36
S人誅心,這我最懂。
我告訴張夫人,我一開始就知道是張攀S了人。
「你知道是誰告訴我的嗎?
「是春娘。」
我笑著給她斟酒:「春娘的孩子,不是張攀的,是前院管事的。
「對了,春娘在狀告李巡撫之前,已經帶走了張攀所有的財產,再過幾個月孩子生了,她和管事的日子也會過得安逸,這都是謝謝張夫人您呢。
「哦,還有,你家大郎啊,聽說如今跑他嶽丈家跑得很勤呢,恨不得抹去自己的姓呢,他說他沒有你這樣的母親,卑鄙下流,心狠手辣。
「張夫人,牢裡好好安享晚年吧。」
走出大牢時,飄飄灑灑下起了雪。
我曾經並不怨恨張夫人。
我理解她,被困深宅大院的麻木和自我安慰的無奈。
但我無法接受,她助紂為虐。
她一面禮佛,慈悲地勸我看開點,嘴裡說著可憐小姐。
一面又給足了張攀盤纏銀兩,助她跑路。
她一句「母愛本該如此」,就想輕飄飄地將我家小姐的冤屈壓下去。
可她藏不住的。
就如這場雪一樣,看似很大,能遮蓋住所有的不堪。
但春日來臨時,冰雪消融。
沒有什麼,是能藏得住的。
37
冬日第二場大雪落下時,張夫人S在了牢裡。
獄卒說她鬱鬱寡歡,最後餓S了自己。
李巡撫很難得來了趟芙蓉居,他邀我在三樓包廂裡小坐。
「楚掌櫃,你S過人嗎?」他問道。
我倒了滿杯酒,一飲而盡:「S過。」
「何時?」
「上個月,在牢中。」
他笑了笑:「的確,誅心也算S人,但無法論罪。」
「那張攀呢?」他又問道。
我沒有回答。
他繼續說道:「我能讓仵作給喬芙蓉驗屍,自然也能讓他給張攀驗屍。張攀身上的傷口,刀法整齊老練,仵作說,更像是屠戶的手筆。」
我靜靜地喝酒。
我從未想過要逃避這些。
我知道,早晚有一日,會被人發現,張攀是我綁走的。
當時我隻怕我被發現得太早,來不及把仇人都解決掉。
如今,我不怕了。
張攀S了。
喬知縣S了。
張知府S了。
張夫人也S了。
那些害得小姐和夫人改變了人生軌跡的惡人,都被我送到了地府,大仇得報,我什麼都不怕了。
「走吧。」我淡淡開口道。
「去哪兒?」李巡撫問道。
「你來找我,不就是掌握了證據要帶我走嗎?」
李巡撫笑了笑,「沒有證據。
「張攀已經入棺了,沒人上告,官府不會再開棺驗屍了。」
我有些錯愕,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掌櫃,我敬你一杯。
「你一個弱女子,為了給舊主報仇能做到這份上,我真的很敬佩。
「你盛怒之下,依舊遵從法制,沒有捅S張攀, 沒有畏罪潛逃, 好樣的。那我自然也得遵從法制,沒有證據, 我不會動你。
「況且, 即便有證據, 也隻是證明你傷了他,但刀刀沒有切中要害,沒有造成他S亡,所以最多,也隻是坐幾年牢而已。可是法治之外, 還有人情。你上次被帶進牢中,街坊們自發為你證明, 這便是民心所在。所以, 即便你坐牢了, 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依舊會有人為你請命,屆時順應民心, 本官依舊會放了你。
「今日來找你, 隻是想認識你而已。」
我看李巡撫的樣子倒不像是說玩笑話。
「況且,我家老太太最愛你這芙蓉居,她老人家沒什麼喜歡的, 就好吃。我若抓了你,她也饒不了我。
「今日呢,就是來嘗嘗你芙蓉居新推出的冬日暖鍋, 聽聞很好吃,有香辣的, 還有滋補的?」
我笑道:「是啊, 巡撫想吃哪種的?或是兩樣兼得也可。」
38
又一年春日。
細雨中,我駕車去了洛河。
去為夫人和小姐上墳。
如今她們的墳地被我挪到了洛河, 夫人的老家, 她後來心心念念想回來的地方。
母女相伴,在這依ṱũ̂⁻山傍水的地方,應該也不會孤單了吧。
「小姐,我的芙蓉居開分店了。」
「小姐,我又研究出了好幾道新菜,可受歡迎了。」
「小姐, 那道筍燒雞我還是做不好,等到來世, 我們投胎再次成為主僕時,你再教我好不好?」
……
我坐在墳前喝酒。
雨停了, 風還未止, 一瓣杏花被吹落,飄在我肩頭。
我知道,這是小姐答應我了。
酒意朦朧中, 我回到了五歲那年。
我和小姐坐在莊子的田頭上,小姐翻著藥經我,為我取名「楚蘅」。
一陣風吹過,杏花飄落。
小姐說, 她喜歡杏花:「以後教你釀杏花酒。」
一杯杏花酒,滿盞,思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