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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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軍營離我們住的地方並不遠,以我娘的性子,定是會拒絕的吧。


但她卻麻利地上了馬車——


 


如果忽略踉跄發軟的腿的話。


 


亂世顛沛流離,軍營又都是糙人,可這馬車裡卻被厚厚鋪了墊子,坐上去松軟無比。


 


回到家中,一切一如既往,我們都默契地沒有提及這幾日的事情。


 


有了竇奕的庇佑,我和娘的日子過得比前幾年都要安穩。


 


竇奕偶爾會過來,總會帶些玩意吃食,哄我娘高興。


 


我聽說竇奕已經平定了這一片,在郡上最好的宅子立了府,我以為我娘會住進去。


 


可我娘沒有,竇奕似乎也沒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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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個怪人,放著舒服的宅院不住,非要策馬到這偏遠的望鎮來見我娘。


 


但我無條件地相信娘,她是我見過最聰明、最有成算的女子。


 


就這樣過了半年多,竇奕又出去徵戰了,我娘感了風寒。


 


這麼不巧,撞上了這些兵闖進我們家徵糧。


 


竇奕進屋不知道跟我娘說了什麼,出門的時候臉色很沉。


 


我連忙小跑進去,看到娘靠在床頭,神色如常,這才稍稍放心。


 


她先開了口:


 


「你今天,為什麼那麼叫他?」


 


我知道娘一定會問,但還是有些心虛:


 


「隻是嚇唬那幾個兵而已。」


 


娘一身白色褻衣,溫婉安靜地靠在那裡,她的眼神卻仿佛看得透一切:


 


「竇奕撞見了,他們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你之後叫的那聲毫無意義。」


 


我低下了頭。


 


沉默片刻,我解釋道:「娘,我不是想攀附他,也不是接受他,我知道他和我們的距離。」


 


「但是……」


 


我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


 


娘卻接上了話頭:


 


「但是你想讓我好過一點。」


 


「最近,竇奕來得少了,手下的人見風使舵,莫說保護,連叮囑都沒有了,所以才會又有兵闖進來搶東西。」


 


「你覺得是因為我不願意徹底向他低頭,惹惱了他,讓他厭棄了。」


 


「你不想逼我低頭,就不如自己低頭,一聲爹是安撫,也是示好。」


 


她握住我的手:


 


「可是窈窈,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早就是一體的,你說的話做的事,就是娘說的話做的事。」


 


她輕輕摩挲我的手:「娘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告訴你,不必為娘擔心,保護你是娘應該做的。」


 


我點點頭,還是岔開了話題:


 


「竇將軍怎麼匆忙走了?」


 


而且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我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


 


娘懂我的弦外之音,開口道:


 


「他要接我去他那裡修養,我拒絕了。」


 


我「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我想好了,如果竇奕從此和我娘一拍兩散,那我們就還是相依為命好了,現在我長大了,能幹的事情也多了,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還不如靠自己。


 


5


 


竇奕在接下來的一年多勢如破竹,接連打垮了幾方勢力。


 


在亂世中,他無疑是英姿勃發的,可他還是喜歡來找我娘。


 


竇奕曾隨口說過,我娘身上,有令人心安的氣息。


 


能讓一個打馬縱橫天下的梟雄感到心安,大抵是我娘身上最不可替代的特質。


 


那是在生活的淬煉中逐漸展現出來的智慧。


 


竇奕很快迎來了一場大戰,在這場關乎成敗的大戰中,亂世的常勝將軍依然把持了他的勝局,但也付出了代價。


 


竇奕傷的很重。


 


我娘隻掀開帳子看了一眼,旋即回身地安排起來。


 


軍中大夫經驗豐富,很快就處置起來。


 


我娘留了一個竇奕的心腹照應,剩下的則讓他們去穩住下面的人,瞞住消息。


 


這些手下剛剛隻是一時慌亂,現下反應過來,紛紛點頭離開,穩住各處。


 


我娘一身素衣,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Ṫũⁿ


 


我走過去拉了拉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掌心溢滿了汗水。


 


她其實……也Ţű̂ₜ很擔心竇奕吧。


 


一個多時辰,幾個大夫才出來。


 


竇奕的命暫時是保住了,我娘細細問過了服藥的時辰和忌口,客客氣氣地把大夫送了出去。


 


娘打了水給竇奕擦洗掉幹涸的血,又親自拿了砂鍋給他熬藥。


 


竇奕醒的時候,我娘剛熬了藥進去。


 


猝不及防對上竇奕睜開的眼睛,她把長柄勺子窩在手裡,直接把碗遞了過去:


 


「把藥喝了吧。」


 


竇奕傷重初醒,少見地少了幾分銳利,甚至還有了調侃的心思:


 


「醒了連喂藥的待遇都沒有了,早知道就不醒了。」


 


然後被我娘輕斥了一句:


 


「別胡說。」


 


隻是聲音實在是輕,甚至多了幾分嬌嗔感。


 


竇奕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最終還是沒有拗得過病人,我娘到底用勺子一口口給他喂了進去。


 


不得不說,這種喂法極大延長了病人喝藥的痛苦。


 


本來苦兩口就結束了,這下起碼持續十幾口。


 


竇奕似乎不覺得,甚至還咂了兩口,一副受用的樣子。


 


果然是有情飲水飽。


 


喂完藥,我娘把這幾天的事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提到軍務,她站起身要去叫他的手下。


 


卻被竇奕一把拉住。


 


「不急。」


 


他擁住我娘的腰,眼神變得纏綿。


 


「最近,辛苦你了。」


 


我娘沒說什麼。


 


我卻發現,經此一事,我娘和竇奕的關系似乎更近了一步。


 


以往竇奕雖然喜歡我娘,但更像是把她作為腥風血雨中的調劑。


 


他喜歡我娘的柔軟溫煦,享受在她這裡獲得的片刻安寧,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娶我娘。


 


正如我娘說的那樣,他這樣的人,從來不會為兒女情長羈絆住腳步。


 


可這次S裡逃生的經歷讓他少見的心中發軟,當一個意氣風發的人短暫的遇到挫折或者是露出自己的脆弱,他才會意識到身邊有人的可貴。


 


而我娘,就是那個人。


 


他開始認真考慮與我娘的關系了。


 


可我娘卻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變化。


 


莫說是竇奕,連我都摸不清她的意思。


 


可不管怎麼樣,竇奕到底把我娘帶進了他的宅子,甚至把宅子的事情都交給她處理。


 


這就相當於迎娶的「託付中饋」了。


 


我娘沒同意也沒拒絕,讓打理就打理,但是隻辦事不認權,不像女主人,倒像個管家。


 


在多方勢力中S出一條路的竇奕,生平第一次在我娘這裡感到了束手無策的滋味。


 


我私下偷偷問過娘,為什麼不想嫁給竇奕。


 


之前娘說,世道太亂,人的感情不值一提。


 


可如今竇奕得勝在即……


 


「他得勝在即,如今天下一大半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新朝制衡也好,他的地位也罷,他很快就會有很多選擇。」


 


「春風得意會逐漸湮沒一些情分,他感動一時,卻不足以保我們一世。」


 


6


 


竇奕稱王了。


 


剩下的殘餘勢力都不值一提,竇奕一統天下隻是時間問題。


 


可和他爭奪天下的勢如破竹相對比,在我娘這裡可以說是節節敗退。


 


我娘每天氣定神闲,把宅中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條,但是竇奕很清楚,我娘隨時準備跟他一拍兩散。


 


這場持續多年四分五裂的天下終於有了迎來安寧的前音,哪怕是平平常常的日子,也有人在街上放了難得一見的煙火。


 


我停住腳步,駐足來看煙火。


 


街上人熙熙攘攘,都湧過來想搶佔最好的地段。


 


我被擠了兩下,險些跌倒。


 


幸虧被人一把拉住,這才穩住了身子。


 


我扭過頭,對上一張清俊的臉。


 


那人見我穩住了,匆忙松開了手,作揖施禮:


 


「一時情急,對姑娘多有冒犯,請姑娘見諒。」


 


我愣住了。


 


在戰亂中輾轉這麼多年,見得最多的就是面黃肌瘦的狼狽流民,要不然就是囂張兇惡的兵卒,後來見了竇奕,看到的也是銳利兇悍,獨屬於武將梟雄的張揚。


 


卻從未見過這樣溫潤清秀,滿身書卷氣和君子之風的人。


 


我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再次見到方清砚,是在書肆。


 


生活剛剛安定,我娘讓我買些書來打發時間,未曾想再次偶遇了尋找古籍孤本的方清砚。


 


一來二去,我漸漸與他相熟起來。


 


方清砚出身顯貴,家族早在前朝就很顯赫。


 


這回又押對了寶,站了竇奕的隊。


 


竇奕想站穩腳跟,收買人心,自然要對這舊朝大族加以拉攏。


 


而方清砚作為方氏的嫡孫,自然是眾星捧月。


 


可方清砚本人卻絲毫沒有世家公子的矜貴,反倒性情溫和。


 


比如此刻,面對我狗爬一般的字,還能一本正經的誇出來:


 


「姑娘文藝皆通,冰雪聰穎。」


 


「至於這字,不過是些外在的殼子罷了。」


 


看看人家這話說的,太有水平了。


 


我會的這些東西,都是娘平日教我的,隻是隨著戰亂輾轉,我們哪裡有紙,大多時候都是娘說,我聽著,所以隻懂道理,字卻寫得慘不忍睹。


 


聽我說了緣由後,方清砚眼中閃過一抹不忍:


 


「亂世之中,受苦的都是百姓啊。」


 


許是話題過於沉重,方清砚岔開了話:


 


「你阿娘真是厲害。」


 


誇我娘我可太同意了,我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我娘什麼都會,誰都比不過她。」


 


方清砚誇我娘這一行為大大增加了我對他的好感。


 


隔日,他為我帶了練字的書帖,還帶了幾本古籍。


 


「上次聽你說,伯母喜歡,我回去找了找,在我們家當真找到了。」


 


我下意識就要推拒,這怎麼好意思。


 


可方清砚說得卻極為妥帖:「不過是討伯母一時高興,算不得什麼。」


 


7


 


方清砚性情溫良,面貌清雋,對他動心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我喜歡方清砚,可在眾人眼裡,我的身份卻配不上他。


 


方清砚是世家大族的嫡孫,出身顯貴而又品性優良,是多少京都貴女都掛心的人物,更承擔著方氏的興衰前程。


 


而我呢,隻是一介孤女,和娘相依為命,不過草民。


 


方清砚說,他會想辦法說服家人,一定娶我。


 


可娘早就教導過我,世家大族勢力盤根錯節,像那樣的地方,隻靠恩愛是很難走到最後的。


 


更別說還未成婚,就要讓方清砚跟家裡人反目。


 


直到那日方清砚的朋友快言快語:


 


「你母ṭũ⁵親若是為妃,陛下肯定不會虧待你,到時候有個郡主甚至公主身份,和子透成婚誰還能置喙?」


 


「少褚。」方清砚制止了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


 


竇奕與我母親這些淵源,有不少人知道。


 


在他們看來,我和我母親能否一步登天全在竇奕一念之間。


 


實際上並不是,那個不想入宮,對這潑天富貴並無興趣的人,是我娘。


 


而作為她的女兒,我也不會為了自己而反逼我娘接受竇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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