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我林月如,貴為永恩伯府主母,堂堂翰林院掌院學士家的嫡女。
竟然還有為那青樓出身的妾室出頭的一天。
我揚起手,「啪!」地扇到衛研允的臉上。
「身為男子,竟讓阿姐賣身供你去賭,當真豬狗不如!」
剛才還氣焰囂張的人,此時正畏畏縮縮地跪伏在地上,不敢言語半句。
1
我父親是翰林院掌院學士。
Advertisement
頂頭有三個哥哥,兩個從武,一個從文。
我娘說,既然不指望通過我攀一門鼎盛的姻親,那一定要選一門舒坦的親事。
一家子除我之外的五人,在書房裡商討了半日。
終於敲定了永恩伯府的親事。
用良哥哥的話說,什麼富貴也抵不過這伯爵府的金飯碗。
說句缺德的話,永恩伯府的侯爺雙親早逝,沒有婆母磋磨。
又是獨子,沒有妯娌之爭。
於我而言,是再好不過的。
一襲紅裝,八抬大轎,六十四抬嫁妝都進了永恩伯府。
成婚前幾日,父親可非要把那嫁妝添置成一百二十八抬。
一家子沒個清醒的,隻有良哥哥勸住了。
皇孫貴胄才有的禮制,我們怎麼能越了過去。
說要是怕給我添的少,多給些良田鋪面也就是了。
我笑笑,心下一暖。
且不說有沒有這樣多的嫁妝,有這樣的娘家就是我的底氣。
進了永恩伯府,老夫人握著我的手,左看右看是百分地滿意。
書香門第,又有出息的兄長照拂,對於崔家是極好的助力。
成婚當天就將掌家賬簿和對牌交予了我。
世子也待我極其愛重。
他也是一表人才,又生得極好,兩人倒也相敬如賓。
成婚不足一月。
崔元峻就帶了個貌美如花的女子進了府裡。
滿臉堆笑著,讓她敬妾室茶。
「月如,這是我年少不懂事找的姑娘,你看......」
我意會:「這有什麼要緊,既然主君喜歡,收了姨娘就是。」
崔元峻聽聞面上一喜。
他這姨娘我是早有耳聞,隻是不甚在意。
聽傳聞,說是他去年前往崇州進學還帶上了,喜歡得緊。
在正頭娘子眼中,姨娘隻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
那寵妾滅妻的事,也得看崔元峻有沒有那個膽子。
隻要他面上過得去,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看了,果真是好相貌。
身量玲瓏有致,眉眼的風情比那花魁也不差幾分。
我隻當是良家子,不曾細查她的底細。
衛研茹眉眼低順地敬了妾室茶。
我給她安排了住處。
那院子距離崔元峻挺近,但是環境比她之前住那個院子可是差上不少。
其實根本無所謂遠近,要是心裡有她,遠些近些又何妨?
不過這些我也不在意,早日有子嗣是正緊。
2
夜裡,我和司琴到她的院裡。
她滿臉堆笑地來迎我:「主母,怎到妾院子來了?」
「自是體諒你,看看這新院子住得可還習慣?」
她面上一愣,想是我知道她和世子之前那些糟心事,很快地又恢復熱切的笑:「主母寬厚,這院子極好,又幹淨又敞亮。」
「住得慣就好,你高興了,侯爺也就高興。我看這幾日世子老往這院中來,就看看有什麼不妥當的。」
她一下就知道我在敲打她,面上瞬間變了顏色:「主母,侯爺無非是念著舊情,妾身有分寸,都在用那避子湯藥。」
「避子湯?那可不是好東西,仔細傷到了根本,還是今後的子嗣要緊。
「司琴,那後廚燉的上好的血燕一會兒送到衛姨娘院裡,讓她好好地調養身體。」
衛小娘又面露喜色:「多謝主母心疼妾,這上好的血燕聽聞可以養顏,如今自個兒也可用用了。」
一番話下來,做低伏小,滴水不漏,這小娘的心機還挺深。
「這怎麼說的?都在侯府中,那吃的用的還能少了你的不成?你眼前隻管好好地養好身體,往後替侯府開枝散葉更是功勞一件,那金貴的吃的用的還不流水一樣送到你院裡。」
她點頭稱是,是個聰明人。
我的一番話,原本有八分的意思,也能讓她領會了十二分。
隻要她不在我先前生下長子,那她在這侯府中就有享不盡的富貴。
若是她不聽勸,還得動些心思。
司琴去府醫那裡打聽,這衛姨娘果然是在喝避子湯。
倒也識趣。
婚後三月我被診出喜脈,衛姨娘那邊居然也傳出了喜訊。
這小娘,真是給我平淡的生活添了樂子。
3
是夜,這衛小娘穿著薄衣輕衫,就跪在我院子跟前,垂淚不已。
過了半晌,竟然自顧自地抽起了自己。
聲音在院子裡格外清脆,周圍的丫鬟都躲在牆後議論紛紛。
「叫她進來。」
「是,夫人。」
司音領著她進了房。
衛小娘的白皙的臉上此時微微地隆起,上面還能見到指印。
「你這是......」
我剛起一個頭,她就哭訴起來:「主母,妾身真的不知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啊,妾明明都有喝那避子湯!」
「那就是府醫照顧不周,去打二十個板子。」
那府醫定然跟她有關,才能幫她瞞下喜脈,等我有孕後才將消息放出來。
她沒有嫁妝,想籠絡這府醫恐怕也是花了大價錢。
她跪在地上惶恐地來拉我的裙角,被我躲開。
「主母,妾惶恐啊,是有一夜主君喝醉了,才有了這個孩子。妾身體弱,怕沒了這個孩子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才將消息瞞下來。求您成全成全吧。」
崔元峻推門進來,就看到這副場景。
衛研茹跪在地上,頭發凌亂,滿臉紅痕,哭得梨花帶雨,說話間都是乞求我留下這個孩子。
他來得急,官服都還未換下,可見是有人通風報信。
我嗤笑一聲,我都還未發難,她倒是搭起了戲臺子。
「這是怎麼回事,夫人責難你了?」
他將衛研茹扶起來,拉在身後微微地擋住。
好一出郎情妾意。
「我並未責難她,她就自己嚇得在我院門口扇自己個兒,我還是那不容人的老虎不成?隻是你既然來了,我就得叮囑兩句。這侯府的血脈,可不能輕慢。從這胎相上看,小娘這胎比我肚裡的還要大上半月,這府醫怎會診不出?想來是醫術不精進,還得請別的人來照顧你這胎才妥當。」
崔元峻到底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過的,我隻一說,他就知其中蹊蹺。
長幼嫡庶到底關乎爵位承襲。
是他自己唐突了,讓人懷了長子,還瞞了這樣久。
衛小娘還要分辯兩句,就被他的話堵住:「好了好了,以後這些事就別來煩主母,你隻消好好地養住這一胎,旁的且不可肖想。」
他到底還是愛惜子嗣。
衛小娘面色蒼白,點頭稱是,退了出去。
她沒想到崔元峻聽我說了兩句話,就於她的委屈不顧。
見衛小娘出去,崔元峻又坐下來細細地哄我:「她沒見過什麼世面,自然是怕這胎保不住,夫人大度,她要是生了男胎就放在莊子上養,生了女孩就養在下面,索性礙不著夫人什麼事。」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地都將這孩子的去處想好了。
我面上不顯:「是侯爺的血脈,哪能就放在莊子上養?孩兒都是侯府的助力,我又豈能薄待了他?」
侯爺被哄得高興,又要把我往帳中拉。
我有些惡心。
「別鬧呢,胎相還不穩。」
說了好一會子話,才將他哄出房去。
「去查查她給府醫送了多少銀錢。」
「是。」司琴退身下去。
4
沒想到這衛小娘的身份竟然真的大有來頭。
她是當真的籠月樓的頭牌,被侯爺一擲千金贖了身。
可侯爺用了到底是顧忌名聲,用了化名。
沒想到流傳甚廣的霜月公子,竟然是侯爺。
那就怪不得侯爺待她不同。
到底是年少時驚豔了時光的人,看到她就想到自己的年少輕狂,誰能不愛?
至於給府醫的那三百兩銀子,居然是她放印子錢的得利。
這放印子的事,是她在籠月樓的一個傾慕者在替他打理。
據司琴說是一個油鹽不進的呆頭書生。
這利錢有一半都用於養她娘家那一大家子吸血蟲。
這一家子沒有正經營生,光靠她接濟不說,還因為她攀上侯府,過得極其奢靡。
我沒想到還有這層關系,屬實有些吃驚。
衛研茹就是攤上這樣的娘家,才冒風險爭一爭這侯府長子的名頭。
雖是庶出,但好歹是長子,比一般的庶出也尊貴些。
身份尊貴些就能多分些家財。
她先前的試探,就是想看看她在崔元峻心中的分量。
沒想到崔元峻的反應讓她大失所望。
月份越來越大,我孕吐得厲害,隻安排了些事,暗中發酵。
這日門房來通稟,我已經在客房的耳廳等候。
又讓司音叫衛小娘前來招待客人,別的沒透露,隻說這客人異常尊貴。
衛小娘雖有疑慮,卻也盛裝打扮一番。
來到會客正廳一看,已經嚇掉了半條命。
那正廳端坐著的,正是對她一片痴心的林易安。
衛小娘壓低聲音,怒目圓睜:「你瘋了,你來這做什麼!」
「茹兒,我聽說這侯府的主母為難你,還給你掌了嘴巴,你在這裡待得不舒心,同我走吧?」
「我願意挨人巴掌,和你有什麼相幹?你快走!」
「我不走,我為了進這侯府已經遞了半月拜帖。我今日一定要同侯爺說清楚,他既不疼惜你,何苦不放了你?」
「瘋了,真是瘋了,你居然敢遞拜帖!你快點找個什麼其他的法子搪塞過去,你要真說是為了我而來,你這條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我不怕,他要我這條命,我給他就是。」
「你不怕我怕,我還懷有他的骨肉,他怎麼肯放我走?」
「這孩子我也養得,若是他舍不得,大不了生下來再送回來侯府。隻是你再待下去,還有命等到生產嗎?」
聽了這話,我方才體會司琴說他呆。
如今竟有這樣天真的人。
衛小娘眼看勸不動,狠下心把眼淚抹去:「跟你回去做什麼?回去吃糠咽菜?回去受人白眼?我要的是穿金戴銀,連洗腳都有人伺候的日子!不是跟你回去,大著肚子還要挑水的下賤命。我就是S,也要S在金銀窟裡!」
此番話說完,林易安原本倔強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他嘴唇開合,訥訥地說道:「我又......又怎會舍你去挑水......」
5
「好好好,好一個金銀窟。」
我提著裙邊帶著笑走了出去,林易安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衛小娘見我出來,已經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我輕撫著她頭上的珠翠:「人啊,還是要主意定,別看著這個想要,看著那個也想要。」
她此時卻全然沒了平日裡的周全模樣,發了狠倒顯出幾分骨氣:「既栽到主母手裡,妾身任憑發落。」
「我也不是什麼大惡之人,該怎樣還得問問你自己。要麼你就留下你肚子裡這個,可以保你一家榮華富貴。他,去S。」
我下巴尖示意著林易安,衛小娘跪直的身子顫抖著跌坐在一旁。
「要麼,保住他一條賤命,舍了你肚子裡這個,你自己選吧。」
林易安指著我:「你!你身為侯府的主母,心腸怎麼這樣歹毒!」
「我歹毒?」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替她放印子錢,月利三成,那錢逼S的人還少嗎?你可無辜?少在我面前裝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丟讀書人的臉。」
林易安被我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嗫嚅著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沉默了半晌,衛小娘雙眼紅如兔子,抓著我的衣角。
「主母,我要這個孩子,他是我後半生的指望,我不能沒有孩子。」
出乎我的意料。
林易安聽到她這麼答,並沒有露出半分驚愕或者嫌惡。
他從懷中緩緩地掏出什麼東西。
司琴看他動作就要擋在我身前。
我拍了拍她,示意不必。
我看林易安的眼神之中,寵溺中透著些不舍,並不是什麼傷人的窮兇極惡之徒。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略微手抖,緩緩地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