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兒,往後,多多保重。」
沁兒,想必是衛小娘的小字。
他又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衛小娘,轉身離去。
衛小娘轉身跌跌撞撞地走向桌子,打開布包。
裡面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小盒龍須酥,疊著一張銀票。
衛小娘顫顫巍巍地將那銀票展開,是兩千兩銀子。
衛小娘贖身的價錢,也正是兩千兩。
好呆的人,他以為還給崔元峻兩千兩銀子就能帶走衛小娘?
她跌坐在凳子上,將那銀票捂在胸口,淚水沾湿衣襟,卻沒哭出半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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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琴這小丫頭,扶我回去路上也頗為唏噓。
「夫人,你說這書生要是早些攢夠這兩千兩銀子該多好?」
「這哪裡是兩千兩銀子的事,有那樣的娘家,再多銀子也不夠的。」
「那她這肚子,您就當真不管了?」
「答應她留下就會留下,她娘家貪得無厭,總會出錯。」
「夫人,她若是選了林秀才,您......」
「你這小丫頭,今天話也太密了。」
我笑笑,司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頭。
林易安被送官,放債者杖八十,非S即殘。
6
我這兩個丫頭,司琴活潑,司音穩重。
回到房中,我就看司音在毛手毛腳地點燻香,不少香粉都撒在桌子上。
「你這丫頭,今日怎麼這樣不妥當,莫不是有了意中人?」
「夫人您別打趣我了,那衛小娘您打算怎麼處置?」
「且留著她的孩子,現下我也懷著孩兒,就積點德,她若再圖謀別的再出手不遲。」
司音看著像是松了一口氣:「夫人果然是菩薩心腸。」
我摸著略微凸起的小腹。
雖然我對崔元峻沒什麼感情,但腹中的胎兒卻讓我的心莫名地柔軟。
過了三月。
我的六個月的孕肚竟跟普通孕婦懷胎八月一樣大。
我起居坐臥皆有不便。
良哥哥著急得不得了,輪番請了幾個太醫來看,都說是雙胎,他才放下了心。
衛小娘的胎也很穩固。
崔元峻也很欣喜,他平日凌厲的眉眼都變得溫柔了些許。
良哥哥不知從哪裡找到許多新奇的玩意兒。
其中有條帶子,說是可以託著腹部,身子松快些。
我用了果然是不同。
他先前送來大批的補品,後面又差人來傳信。
「你嫂嫂說你本就懷著雙胎,不宜進補,連那糕點甜食也要少吃,且不可為了胎兒壞了自己的身子。我先前送去那補品,你可別吃了,不行就送給那妾室去吃。有什麼需要隻管跟哥哥說,便是天上的月亮、海裡的龍肉,哥哥也能給你找來。」
我看著哥哥的家書笑個不停。
其他兩個習武的哥哥不善言談,就良哥哥是混不吝的。
我這未過門的嫂嫂定是個奇才,才能把我這平日裡插科打诨的良哥哥治得服服帖帖。
「夫人怎麼笑得這樣開心?」
「是哥哥的傳信,他本是個浪蕩子,卻被嫂嫂治得服服帖帖。」
崔元峻手撫上我的肚子:「為夫不是也被夫人治得服服帖帖嗎?」
笑鬧間,我看到他腰間戴著個新的香囊。
這是司音才有的手藝。
他看我注意到他腰間的香囊,忙笑著解釋:「我看你房裡的丫頭刺繡手藝了得,就讓她給我做了個香囊,夫人不會吃味吧。」
我「撲哧」一聲笑了:「是我思慮不周了,我和衛小娘的身子不便,也該給夫君再納一房妾室才是。」
「夫人多想了,我哪裡是那個意思......」
「我房中的人都是個頂個地出挑,你倒是會選,不如明日就把事情給辦了。」
他剛還說我多想,此時就抓著我的手,眸子裡都是欣喜:「夫人此話當真?」
我嗔怪道:「郎情妾意,我還能棒打鴛鴦不成?」
他將我摟入懷中:「真是沒有比夫人更通情意的了。」
他走後,司音跪在我面前:「小姐.....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瞞你的!」
她哭得梨花帶雨,惹得我一陣心煩。
她和司琴兩人跟著我十年有餘,去做個正頭妻子有什麼不行?
非要在這侯府中委委屈屈地做個妾。
「你年歲也大了,既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怪你,隻是以後在這府中,我不會為難你,亦不會幫你,有事你也不必求到我這裡來。」
「小姐!小姐......是那侯爺強要了奴婢,奴婢有了身孕也是逼不得已啊!」
「竟還有了身孕......罷了,念你叫我一聲小姐,我會給你好好地添妝,往後就靠你自己籌謀了。」
她哭得實在傷心,最後被司琴扶了下去。
她對崔元峻有意,大可直接跟我說,卻選擇在身後搞這些小動作。
我嫁來侯府,實在是想清闲些。
沒有婆母和妯娌,掌家權又在手中,就沒人能於我為難。
要說情愛,我實在看不出崔元峻有什麼好。
7
司音被納為妾室之後,頗為受寵。
除了點卯,崔元峻基本都宿在她那裡,連衛小娘那裡也不去了。
不來也好,我亦懶得應付。
想是三月之前他們就有了首尾。
自從林易安一事,衛小娘倒是安穩了許多。
她身子重我倒沒有為難她,免了她每日的請安。
我已有七個月的身子,每日熬得難受,就從娘家請來二嫂幫我打理庶務。
二嫂是廷哥哥的嫡妻。
二哥常年在外徵戰,秋穎嫂子就在家中替哥哥盡孝。
「月兒,你是個聰慧的,怎麼就縱著下面的姬妾懷上了孩子?」
「嫂嫂,我先前看她是個識趣兒的,沒想到她給我使心眼子。」
她玉手纖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點一點我額頭:
「你呀你,知道你是個清高的,可侯爺寵她,你讓她生下孩子,豈不是給了她指望?」
「嫂嫂是說......」
「我打聽過了,不過是個青樓妓子,一旦得了富貴的筏子,可不得使勁兒地往上爬?
「我聽司琴說,你放過了她一次,縱她有了孩子。又放過了她第二次,替她打S了糾纏她的男子。
可你也不想想,若是侯爺偏寵她,將她的孩子記在你名下,那可就是嫡子!那襲爵的事,豈不是她也可以爭上一爭了?」
「嫂嫂想得周到,我隻打算生下來放到莊子上養也就算了。」
「不可不可,你還小,處處防人總有疏忽,一勞永逸才好,可要嫂嫂動手?」
我還在思忖,宛思院的一個二等丫頭跑了過來。
「主母,您快去看看吧,我們小娘不好了!」
秋穎嫂子深深地看我一眼,分明在說。
你個不爭氣的,你還沒動手,其他人就動手了,你這院子也太不幹淨。
我笑笑,這院子是該好好地捯饬捯饬了。
「月兒,要不我過去看看,你這身子,不要衝撞了。」
「嫂嫂不妨事,我得去看看,若蘭、若竹去請府醫,再將院中的兩個穩婆叫來。」
良哥哥怕我懷著雙胎不穩,就將兩個有名的穩婆送到府裡住著。
沒想到居然先給衛小娘用上了。
我本以為就是普通的動了胎氣。
到院子跟前就被那滿院子的血腥氣衝得作嘔。
我用錦帕捂住:「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突然早產了?」
衛小娘的胎有七月半,她一向小心,又胎像穩固,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秋穎嫂子不知從哪裡找來的軟枕墊在我腰下,讓我坐得舒服些。
衛小娘的貼身丫鬟小翠噙著淚,跪伏在地上說道:「我們小娘今日用了晚膳,過了一炷香又覺得餓。讓奴婢去小廚房端了餃子來吃,她吃了好些,過了一盞茶時間,就說腹痛難忍,然後......然後就流了好多的血......」
我一個眼神示意,白府醫走上前去,將桌子上剩的餃子用一銀針扎了進去。
銀針並未變色,他又將餃子掰開,聞了聞,將餡兒倒在手心嘗了一下。
又接連著將盤中的餃子逐個地驗了。
「回夫人,餃子並無問題。」
「將那筷子、醋碟一並查了。」
「是。」
白府醫將醋碟,將銀針拿出時亦沒有變色。
他將醋碟對著燭光照了照,用銀針將上面的藿香葉子撥開。
湊近一聞,臉色就變了。
「夫人,這醋碟中有芒硝和水銀!」
一旁的嫂嫂也頗為詫異,後院的手段她不是沒見過,卻很少有人用水銀。
這水銀可使人終生不能有孕,也太過惡毒。
我叫來張大管家:「去查,廚房和來往的婢女婆子都扣下,不能走動,不要漏過一人。」
「是。」大管家帶著幾個護院去了廚房。
我差人去找崔元峻。
此處血腥味太重,我著實有些難受。
他來主持大局,我也能松快些。
8
我命人將院子照得燈火通明。
希望院子亮些,正氣足,她生產也能順利些。
將要為人母,我希望她能好好地生下這個孩子。
產婆從裡面端出一盆盆的血水。
倒是沒什麼聲音傳出來。
產婆說這小娘太倔了,硬生生地忍著痛不喊出聲,舌頭兩旁俱是咬的血印子。
她每份力氣都用在了生產上。
我聽得頗為動容,女子真是不易:「怎麼到現在還未生下來?」
「夫人,先前看小娘這胎是頭朝前沒錯,許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孩子生生地轉成屁股成朝前了。」
「有法子嗎?」
「這......這法子倒是有......」
「你隻管說,成與不成都不怨你。」
「夫人,我們那有個......有個收生婆是個男子......他......他最善這種難產,他能徒手將胎兒的頭轉正。」
怪不得穩婆不敢說。
世家大族裡的女子要是被男子看了身子,多少都會遭夫家厭棄的。
「司琴,叫上兩個侍衛,重金快馬去請。」
「是。」司琴退出內院去安排。
嫂嫂將一碗白玉菇湯端給我:「你啊你,就是心軟。」
我撫著肚子,將那碗湯皺眉喝下,那被燻的腥氣才壓下去一些。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侍衛就帶著個中年男子進了內院。
中年男子提著個藥箱氣喘籲籲,見到我拜了一拜:
「敢問貴人,是哪位胎位不正?」
「先生且等一等。」
嫂嫂扶著我進房去。
衛小娘面色蒼白,頭發沾著淚水和汗水黏在額上。
嘴唇幹裂,唇角帶血,見到我,她反而眼中透著些許光亮:
「夫人,我知道不是你,求夫人你......保住我的孩子。」
「有個法子,可這醫師是男子,你可想好了......」
若是讓男子看了身子,崔元峻可能再也不會寵愛她。
先前孩子和林易安,她選了孩子。
這回孩子和侯爺的寵愛,不知她會如何抉擇。
「夫人,保住孩子吧,隻要能保住孩子......怎樣都使得!」
她將手伸至半空,像是要抓我的衣裙。
「好,我答應你,你也要堅韌些。」
她點點頭,眼中閃過希冀。
我將她懸在半空的手攥了攥,她的手上都是汗水,冰涼而黏膩。
她緊握著我的手,眼裡噙著淚。
那中年醫師隻進去半晌。
那透著窣窣人影的黃色軒窗裡,就傳來了衛小娘悽厲的慘叫聲。
又過了半晌,微弱的嬰兒啼哭也傳了出來。
一院子的人,都松了口氣。
連我那面冷心熱的嫂嫂,也不覺地長舒了一口氣。
「恭喜主母,是個女孩。」
穩婆將一個小小的寶兒抱給我看。
在襁褓中,粉嘟嘟的一小團。
兩個圓圓的眼睛提溜提溜地望著我,還「吧吧」地嗦著嘴唇。
「快抱進去給奶娘,仔細受風。衛小娘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