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那些人一一看過:「都是左鄰右舍,鄉裡鄉親,往祖上數三代都是沾親帶故的,你們真是下得去口,臉皮不臊得慌嗎?」
我挑起麥子,不再理會他們。
忙碌四天半,麥子全部收回來。
侯老二除了態度更溫和了些,曬了這麼些天,竟然一點沒黑。
隻是手上起泡,又破掉,又起,又破,最後成了繭。
手背上手臂上都是被麥芒麥葉割出的細細小小的傷口。
甚至臉上脖子上也有。
肩膀也因為挑了麥子磨破了。
侯老三給他肩膀上藥,沒輕沒重,把他疼得龇牙咧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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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裝沒看見,他倒喊上了:「嫂嫂,可否——」
我:「否。」
不能靠近男主,會S。
6
侯老二回書院了。
也沒再說送侯老三和侯小四走的事。
大概也看出我不會對他們怎樣了。
我忙著曬麥子,脫粒,曬麥粒,交田賦。
感謝天菩薩,感謝皇帝陛下,感謝楊縣令,交完田賦,還給我們剩了大半的麥子。
也或許,是公爹和侯老大在天之靈保佑。
也或許是寫這本書的人心中仁慈。
這些都與我無關,家中有糧,心中不慌。
忙碌讓人踏實,這樣的日子,我挺喜歡的。
隻是我沒有去山上挖藥草,甚至避開可能遇到他的山頭,還是遇見那獵戶了。
一個媒婆帶來的。
我陰著臉堵在院門口,不讓他們進。
我倒不怕得罪媒婆,也沒想再嫁,但是不能壞了侯家三個人的名聲。
我瞄一眼那賊眉鼠眼的獵戶,又看一眼媒婆,心一狠:「勞您費心了,我有病,母豬瘋,不知道啥時候就發病,實在不想拖累大哥。」
媒婆一怔,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那獵戶也是驚詫得很。
怕他們不信,我開始胡說八道:
「我公爹和我男人的賠償金都給我買藥了,不見好,不過我就賴上侯家,不去禍害其他人了。
「我在侯家踏踏實實幹活,讀書人講究禮法忠義,侯老二以後高中了,會好好孝敬我。」
兩人走了。
傍晚侯老二回來了。
我有些奇怪:「你回來幹嗎?」
「聽說,有媒人來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看著他:「你為這事兒回來的?」
他很幹脆:「嗯。」
我迷茫地眨眨眼,又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
「打發了,沒讓他們進屋。你的婚事你自己考慮,我不會替你做主的。你放心,以後不管誰來,我都會打發走。」
他直愣愣盯著我,好像在看一個稀奇東西。
「怎麼了?」我不解。
「嫂嫂,聽說那是帶給你相看的。」
「打發了。」我突然想到我那個病,「以後有人問起你,我有沒有病,你就說有,母豬瘋,醫了很多錢。」
侯老三侯小四吃驚得碗都沒拿穩,砰地掉在桌上,瞪大眼望著我。
我各瞪他們一眼,警告:「你們也是,聽到沒有?」
最後掃他們仨一眼,兇道:「不許說漏嘴!」
臨睡前,屋門被輕輕敲響,侯老二的聲音傳來:「嫂嫂,我一定好好讀書,以後……」
以後什麼,他沒有說。
我接口:「以後把阿鈺和纖纖帶出去,也送他們去讀書,給他們謀個好出路。」
「嫂嫂——」
「別吵吵了,回去睡覺。」
明天還要起個大早去學堂,還在這兒嘰嘰歪歪什麼?
我皺眉上了床。
這大床,隻有我一個人睡,而那三兄妹擠一個屋。
明天和小四說,讓她和我睡,也不知道侯老三一個人睡怕不怕。
7
種的菜長勢很好,我和倆小的也吃不完。
一些腌制,一些泡進酸菜罐裡,一些煮熟曬幹儲存,剩餘的挑到鎮上去賣。
也挑了些雞糞柴灰倒進稻田裡,追最後一次肥。
這是下半年的重頭戲,收成好,餘糧多,才踏實。
過完中秋侯老二要去京城考試,若是賣些糧食,能多給他幾個錢傍身,也是好的。
前兩天下雨,房頂有些漏水,趁著晴天,我搭梯子上房揀瓦。
倆小的心驚膽戰地望著我。
「嫂嫂,你慢點兒。
「嫂嫂,看著腳下啊!
「嫂嫂……」
侯老三不斷叮囑。
侯小四悶不吭聲,扁著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以前,都是爹和大哥揀的……」
我不高興了,擰眉罵道:「怕什麼!不會把房子越揀越漏的!」
「不是,嫂嫂,我是說……我的意思是……」侯老三急得抓耳撓腮的。
「三哥,不要讓嫂嫂分心。」侯小四小聲說。
我沒搭理他們,仔細手中的活兒。
碎瓦拿掉,擺正錯位的瓦片,稀疏的地方加密,清除樹葉這些雜物。
沒有大肆翻揀,隻是揀了漏水的屋頂。
等我下房頂,數了剩下的瓦,還差兩片。
「老三,去柴房拿兩片瓦。」
「嫂嫂。」
循著聲兒低頭,侯老二舉著瓦,雙眼紅彤彤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我下了兩級木梯,接過瓦:「你眼睛怎麼紅了?進灰了?」
「沒有……嗯,是進了些灰。」
他笑了笑,低頭用袖子擦眼睛。
我:「……」
到底進沒進灰?
侯老二搶著放木梯,侯老三在掃房頂落下來的灰。
侯小四顫顫巍巍端來水:「嫂嫂,洗臉。」
「喲!今兒這麼懂事啊?」
我揪她鼻子一下,接過木盆放到石墩上。
拍身上頭上的灰,洗手洗臉。
我去灶間做飯,侯老二跟進來燒火。
「嫂嫂,水稻什麼時候收?」
我刷著鍋:「還有幾天,你可別回來幫我了,沒有多少,我一個人可以。」
一回來,村裡多少小姑娘眼巴巴地偷著看喲。
託他的福,好些小姑娘到我這兒獻殷勤,我倒是撿了便宜。
什麼地瓜啦,馍馍啦,魚啦,還有柴房那隻小灰兔子。
小四喜歡,天天自己找草,找菜葉子喂。
「嫂嫂,院長說,我去書院其實沒什麼可學的了,在家溫書,也是行的。」
我舀兩瓢水進鍋裡,蓋上鍋蓋,拿盆去盛米:「你在學院學到的比在家多吧?這村裡有什麼可學的?學種地?學罵人?」
侯老二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抿嘴笑了:「嫂嫂,我是想去村裡祠堂教村裡兒童讀書認字。」
「你拿主意吧,我也不懂。」我把米淘幹淨,揭開鍋蓋,倒進鍋裡。
又想起有人讓幫忙寫信的事來:「老二,李大爺來過,說是讓你給他兒子寫封信,你明日去一趟。」
「好。」
飯後才知,侯老二把學堂裡的東西都搬回來了。
我有些忐忑。
莫不是,要整治我了?
8
我開始早出晚歸。
雞叫就出門,滿山坡撿柴,挖挖野菜,找野果子,日落才歸。
但是同在屋檐下,被堵很容易。
我剛躺下,屋門被輕輕敲響了。
「嫂嫂,你睡了嗎?」
我很想說已經睡了,可我油燈還亮著。
後悔剛才沒有吹滅。
「有事?」我問。
「後天月半,我明日下學去買些祭祀的東西,可行?」
我算了算日子,後天七月十五。
我從箱子裡摸出二兩碎銀,將門打開一條縫,遞過去:「錢。」
「嫂嫂,我不是找你拿錢,我是——」侯老二慌忙拒絕。
「拿著!」我提高聲音,手往前遞。
侯老二伸手,修長的手指捏起銀子。
我飛快縮回手,砰一聲關門。
那一瞬間的觸碰,明明溫涼,卻灼燙到我心裡。
我想起了和侯老大的洞房花燭夜。
瞬間,腦子裡閃過上一世給侯老二下藥後,他忍得大汗淋漓的臉,和克制又憎惡的眼。
心中的躁動立馬平靜了。
我不想再S了。
更不想有第四世。
晚上清晨還是有些涼爽,我給小四蓋上薄被,起床。
天蒙蒙亮,院子裡侯老二在背書。
我:「……」
起得可真早。
「嫂嫂,早。」
侯老二回身來,一襲月白長衫,在清晨的微光裡,像是下凡的神仙。
「早。」我隨意應了一聲,去灶間打水洗臉。
「嫂嫂,阿鈺說你給我做了衣服……」
我擦臉的手一頓。
所以起個大早,就是為了要衣服?
我瞥他一眼,掛好帕子:「我去給你拿。」
做好幾天了,因為想著避開他,倒是忘記了這一茬。
小心從箱子裡取出,拉開半掩上的門,他在門口立著,再往前一步就得撞他身上。
我退了半步:「給。」
他雙眼含笑,十分高興:「謝謝嫂嫂。」
我挽袖子往外走:「我去蒸饅頭。」
和好面,正要揭開鍋蓋,侯老二的聲音傳來。
「嫂嫂。」
我抬頭。
他穿著那件青色的長袍站在灶房門口,滿臉歡喜,身後朝霞滿天。
很好看。
難怪那些小姑娘這麼喜歡。
「合身嗎?」我揪下面疙瘩,隨意揉了揉,放在鋪了白布的篦子上。
侯老二已經走進來,理理袖子,扯扯衣襟,又拉拉袍腳,龇牙咧嘴地笑著:「合身!」
跟侯老三這小孩子一樣,高興得找不著北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做衣服。」他說。
「小時候都是穿大哥和我爹的,長大了些,我爹才去鎮上買兩件成衣。」
我知道那兩件成衣,一穿就是幾年,從不合身,到合身,現在,又不合身了。
「快去背書吧,以後發達了,有很多新衣服。」我蓋上鍋蓋,舀一瓢水倒進盆裡泡著,洗了手,轉到灶前燒火。
他突然嚴肅起來,雙眼發亮:「嫂嫂,我一定好好念書,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我頓了頓,還是沒說「我適合當農民,別帶上我」之類的話。
9
萬萬沒想到,侯老二走著去鎮上,躺著回來了。
幾個穿著光鮮的男人將他抬進來,倆小的嚇得不敢動彈。
落後一人環視一圈,徑直朝我走來:「夫人便是侯公子的嫂嫂吧?」
「啊,我是……」這情況讓我摸不著頭腦,不自在地把水擦在衣服上,「我是,他這……」
「怪我,怪我,趕車沒有注意路,把侯公子撞著了……」
我腦子一片混亂地聽著。
所以,原本該侯老三斷一條腿,現在換成了侯老二?
「那那……」
我慌了。
侯老二不就殘廢了?
不就不能參加考試了?
不就不能和女主在一起了?
我是不是又要完蛋了?
眼前突然天旋地轉,昏天暗地——
「二哥……二哥是不是要S了……」
侯小四突然一聲哭喊,將我的魂魄喊歸位了。
茫然四顧,院子裡已經沒人了。
空蕩蕩的隻剩夏風流蕩。
我手裡抓著個錢袋,不知何時出現的。
「我沒事,纖纖。」
聲音是從侯老二屋裡傳出來的。
我慌忙跑進屋裡。
侯老二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額頭滿是細細密密的汗。
大概是很疼的,還努力笑著和倆小的說話。
我盯著他綁著木板的右腿,頭暈目眩:「你這……早知道,我去鎮上——」
「嫂嫂。」他清清淡淡的聲音。
我惶惶然對上他清潤的眼睛。
「你去做飯吧,我餓了。」
我混沌的腦子有了一絲清明。
「喔喔,行,我馬上去。」
我順手把錢袋子放在他書桌上,出屋了。
真是亂七八糟的一早上。
生火,燒水。
小四進灶間:「嫂嫂,我來幫你燒火。」
我想著明早S一隻雞,祭祀了燉給侯老二補補。
我心裡實在不踏實,慌得很。
「侯家大嫂?」屋外有人喊,聽聲應是後邊林家嫂子。
我迎出門,她拎著一籃雞蛋,見我出來臉上帶笑:「你們家老二摔了?他大伯讓送幾個雞蛋來,給老二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