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奉上所有嫁妝,把管家權盡數交給他母親。
然後,和琉璃在那方寸天地中困了整整十年。
直到父親出事,唐府滿門被抄。
我可真蠢啊。
杯中茶早已冷透,風吹得我半眯起眼。
眼睛又澀又痛,但我的淚,早已在上一世流幹了。
「小姐小姐!」
琉璃興衝衝推開門,裹挾著風雪快步向我走來。
我看著如此鮮活熱烈的琉璃,心下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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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因為不喜歡見人,她趕跑所有丫鬟,獨自一人照顧我。
我每天都不說話,隻是沉悶地枯坐著。
琉璃一開始還會對著院裡的花鳥樹木自言自語。
時間長了,她也開始變得和我一樣沉默。
我都忘了,她原本是一個這麼愛說愛笑的人。
「哈哈哈小姐!」
琉璃笑嘻嘻地跑上前拉住我的手。
「蘇狗和張杏花出門啦!」
「張杏花知道蘇狗被凍暈,很是羞愧,一定要拉著他去把那棉袄給贖回來。」
「兩人現如今正拉扯著朝凌青衣坊去呢。」
我扶著她的手坐起身。
「走,看戲去!」
10
等琉璃推開厚重的門簾時,衣坊內已經站了不少人。
最顯眼的位置上果然坐著永寧郡主。
在京城,哪裡有熱鬧,哪裡就有永寧。
她看到我雙眼一亮,扔下手中的瓜子朝我招招手。
「夫人,快回去吧!」
見人越來越多,蘇景辰一張玉臉臊得通紅。
尤其轉頭看到我時,更是瞳孔一縮,臉色劇變。
「咦,青了青了,剛才還是紅的呢!」
「蘇狀元怕不是那天上的彩虹成了精,怪會變臉哈哈哈哈!」
永寧樂不可支,整個人笑倒在我懷裡。
蘇景辰沒理會她,一雙鳳眼隻直勾勾盯著我瞧。
我斜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回望著他,面無表情,手上的指甲卻早已掐破掌心。
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詭異。
張杏花有些吃醋,她輕輕扯了扯愣神的蘇景辰,刻意捏著嗓音。
「夫君,你們認識?」
此時永寧也挑眉睨向我。
「認識?」
「不認識。」
「認識。」
我和蘇景辰異口同聲說完,屋裡陡然一靜。
「嘿!有點意思!」
永寧坐直身體雙眼放光,一雙漆黑的眼瞳不住在我和蘇景辰身上來回打量。
11
我端起茶杯輕呷一口。
「一個窮翰林而已,我怎會認得。」
蘇景辰聽到這話,瞳孔猛然一縮。
他臉色變了又變,眼眸中情緒翻湧。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氣,朝永寧郡主和我拱了拱手。
「唐小姐和郡主號稱京城雙豔,下官自然是聽過的。」
看來這段時間,他確實過得不好,都學會拍馬屁了。
上一世的蘇景辰可是一身傲氣,寧折不彎。
聽到永寧是郡主,張杏花一下子來了精神。
她上前一步把銀子和當票拍到桌上,朝掌櫃挺起胸膛。
「掌櫃的,快把棉服還給我們吧。」
掌櫃神情有些為難。
「蘇夫人,這棉服我當給蘇大人時是九兩銀子沒錯。」
「但九出十三歸可是所有當鋪的規矩。」
「按規定,您得歸還十三兩銀子,才能贖回這棉服。」
張杏花氣壞了,她叉著腰昂起頭,像一隻鬥雞般氣勢昂揚。
「郡主在這,你還敢訛我們?」
「我夫君可是當朝狀元,聖上欽點的翰林編修!」
「我們昨天才當的棉服,今天來贖就多了四兩,你這是搶錢啊!」
12
我從沒見過蘇景辰如此羞窘的模樣。
他拼命扯住張杏花衣袖。
「夫人,回去吧,咱們不贖了,那銀子本就是給你買首飾的。」
「掌櫃的,對不住,我夫人不太懂這些。」
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蘇家又實在貧困。
聽琉璃說,付完房子賃錢後,蘇景辰就沒什麼錢了。
數九寒天的,連個炭都用不起。
一家人冷得直在屋裡頭跺腳。
用不起炭,自然也吃不起肉。
蘇景辰比上一世看著瘦多了,瘦骨梭稜,弱不勝衣。
而張杏花是屠戶出身,常年S豬,手上有一把子力氣。
所以,蘇景辰沒扯過她。
「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把棉服還給我!」
張杏花一把甩開蘇景辰,雙手叉腰,氣壯山河。
她依然穿著上次那件粉色袄子和石榴裙,嘴巴一張一合。
唾沫橫飛間,含娘量極高。
我怔怔地看著她翻飛的薄唇出神;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讓蘇景辰想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也恨了我一輩子?
「閉嘴!」
蘇景辰忍無可忍,扯著嗓子大喝一聲。
13
張杏花猶如被掐中脖子一般瞬間啞然。
她嘴唇顫抖,眼眶泛紅,淚珠一顆一顆滾落。
良久,才哽咽著說道;
「夫君,你吼我?你竟然吼我?」
「哇!」
張杏花捂著臉跑了,把掌櫃的撞了個趔趄。
蘇景辰臉皮抽了抽,強咽下一口氣。
他向掌櫃的告罪後,抓著當票和銀子折身而去,背影蕭瑟,步履蹣跚。
永寧看得嘖嘖稱奇;
「好看,真好看,這不比松鶴樓唱的戲精彩多了!」
她意猶未盡地端起茶杯,興師問罪朝我斜來目光。
「說吧,你和這蘇景辰什麼情況?」
我隨意謅了個理由;
「那日聽到他和人說我爹壞話,看這廝不順眼得很。」
永寧郡主點點頭,也不多問。
「行,你不喜歡的人,我也不喜歡。」
我心中一暖,忍不住緊握她的手。
永寧是我的手帕交,閨中密友。
上一世,我將自己關在院裡以後,她常常來看我。
我不願意開門,她也不走。
經常在我院子外一站就是一天。
我有著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家人。
若非碰上蘇景辰,我的一生定然平安喜樂,健康順遂。
14
蘇景辰這人十分要臉面。
他自小就一門心思讀書,靠寡母繡花維持生計。
後來與我成婚,就更不用為銀錢煩憂。
兩世為人,他依然不會掙錢。
所以,他遇到了重生以來最大的危機。
俸祿還沒到手,錢花完了。
琉璃笑嘻嘻地玩著手中的九連環。
「小姐放心,那朱老八心狠手辣,還有國舅爺當後臺。」
「想從他手下逃高利貸,可沒那麼容易!」
我打開妝奁盒子,挑出一隻紅寶石金簪插在她發髻上。
琉璃膚白,這紅色剛好襯她。
「他問朱老八借了多少錢?」
琉璃放下九連環,對著銅鏡美滋滋地左照右照。
「他借了一百兩,羊羔息。」
羊羔息是民間借貸中利錢最高的一種。
借了羊,羊產下的羊羔隻為利息,不為本金,因而叫羊羔息。
一百兩銀子,十月便要翻一番,變成二百兩。
再過十月,就是四百兩。
蘇景辰借下這高利貸,到時候賣妻賣母估計都還不上。
除非把他自個兒給賣了……
上一世的仇,我要一樁樁一件件,慢慢地報。
定要讓蘇景辰像我一般,屈辱痛苦,卻又長長久久地活著才好。
15
蘇景辰之前闊綽慣了。
又或許是他覺得自己帶著記憶重活一世,便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雙手連朝堂風雲都可輕易攪弄,要賺銀子不是易如反掌?
所以,當一百兩銀子到手以後,他花得特別痛快。
給自己買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和一身體面冬衣。
給妻子打了一對金釵,另兩套嶄新的衣裙。
給老娘,額,什麼都沒買。
琉璃扶著我在花園中散步,嘴皮比雙腳更忙碌。
「小姐,不是聽說那蘇狗十分孝順嗎?咋什麼都不給自己老娘買。」
我聽了不屑一笑。
有些男人的孝順,一直都隻在嘴上。
上一世成婚後,他母親的衣食住行、行醫問藥全都是我在負責。
等我出事以後,便由柳姨娘掌管府裡中饋。
如果沒人提醒,蘇景辰連他老娘的生辰都記不得。
這一世,面對失而復得的心愛之人,蘇景辰哪裡還想的到他娘。
「蘇景辰老娘什麼反應?」
這老虔婆向來是個面慈心狠的。
蘇景辰典型的娶了媳婦忘記娘,我不信她咽得下這口氣。
琉璃一下子來了精神,轉頭雙目灼灼似雷電。
「小姐,您肯定猜不到!!!」
16
琉璃給蘇景辰安排的鄰居潘大娘,是京中有名的潑婦。
她還有個诨名,叫「順風耳」。
這人十分熱愛聽人壁角,而且自小便聽力驚人,還擅學人說話。
每次聽完鄰居牆角,她都會繪聲繪色地描述給其他街坊鄰居聽。
鄰居們都對她又愛又怕。
既愛聽她說人陰私,又怕這陰私是自己家的。
這次她把一對小夫妻的床頭話學得滿京城都是,得罪狠了那男人。
恰好那男人妹子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小妾。
所以她灰溜溜地卷鋪蓋走人,被琉璃安插到了蘇景辰隔壁。
她的房間和蘇景辰老娘的隻有一牆之隔。
昨晚,她聽到了一個十分驚人的消息。
琉璃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嗓音學老婦人說話。
「小桃,隻要你後日幫我推那S豬的賤蹄子入水,我就抬你當老爺的通房。」
「老夫人!奴婢不敢!」
「你怕什麼?她隻是一個S豬的,S了就S了,誰會管她?」
「等她S了,你每天陪在我兒身邊,安慰他開導他,還怕他不心動?」
「等以後有了一兒半女,你兒子若再中個狀元,你母憑子貴,不比現在當丫鬟強百倍?!」
我頓住腳步吃驚地偏過頭。
「這話,還有誰知道?」
琉璃眼中閃過幾分幸災樂禍。
「這會兒,怕是全京城都傳遍了。」
「潘大娘在京中極有口碑,素來隻傳謠不造謠。」
「現在除了蘇狗一家,全京的人都等著看明天這一出好戲。」
「為此,周夫人宴席的請帖,都炒到二百兩銀子一張了!!!」
明日是翰林院周學士夫人三十整壽,她發了許多請帖邀各家親朋前去吃席。
蘇景辰作為翰林院編修,妻子和母親都收到了請帖。
我爹是吏部尚書,負責百官升遷考核,向來是朝中大臣們爭相巴結的對象。
自然,我也收到了請帖。
我伸手摘下一朵開得正豔的紅梅,輕輕將花瓣碾碎在指間。
蘇景辰他娘最是嫌貧愛富,勢力貪財。
她好不容易將兒子養成狀元,奇貨可居。
怎麼可能放任張杏花這樣的屠戶之女摘了桃子?
隻有娶個高門貴女,蘇家才能更近一步。
這段時間的清貧,終於讓她失了耐心,再次露出猙獰的獠牙。
也不知這一次,蘇景辰還能否再護住張杏花?
17
周夫人是周大人娶的繼室,足足小了他十歲。
周大人十分疼愛這小嬌妻。
因著妻子是江南水鄉出身,成婚後命人在院中挖了一個碧藍的湖泊。
湖中種了蓮花,養了錦鯉,湖邊還停著幾艘頗有野趣的烏篷船。
這湖邊素來清幽,今日卻擠滿了人。
眾人目光有意無意從蘇景辰家眷身上略過,看得張杏花慌張不已。
永寧郡主恨恨地一甩帕子。
「青蓮,吩咐下去,讓這些人不許再盯著蘇景辰家眷了!」
「還有,去告訴周夫人,讓她把湖邊的漁娘給撤了,這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等會戲還怎麼演!」
我十分贊同。
周夫人顯然也聽說了潘大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