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再看,盡是不值。
這一世,謝琢的江山得他自己去守,我越氏一族不會再為他披肝瀝膽、浴血廝S。
「父王,我既已歸來,想重新接手飛雲騎。」
飛雲騎是由我一首選拔訓練出來的,在我還未奉召入京都之前,飛雲騎便是我的親衛。
父王應允。
可他隨後說道:「京中傳信,稱太子性情大變,不復從前,你可知是為何?」
如今的謝琢並不是那個弱冠之年的少年,歷經前世戰亂,又做了多年帝王,即便優柔寡斷如他,如今也有了幾分威嚴S伐之氣。
「人總是會變的,太子既知重任在肩,自然與從前不同。」我隻輕描淡寫地回應著。
我回到越國不久,便聽聞陛下精力不濟,時常頭風發作,已由太子監國攝政,處理日常政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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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他在這個年紀,是扛不住這樣的重任的。
如今滿堂朝臣對他還有幾分懷疑,卻不想他主理政事以來,知人善用,決斷有方。
朝中有人進言,提議削藩,言稱:「先祖建國時,分封藩王,互為屏障,外御其侮,拱衛京師,如今藩王勢大,禍起蕭牆,近在眼前,還望陛下早日決斷。」
可是那人並未得到重用,反而遭到謝琢申斥,說他離間骨肉,令功臣寒心,將他貶謫至邊塞之地,自此再無蹤跡。
眼見太子並無削藩之意,諸王皆松了一口氣。
除卻幾位異姓王,剩下諸王皆是皇族宗室,太子一通申斥,倒是讓那些人安心不少。
可我卻知謝琢此舉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為了讓諸王放下皆備之心。
來日反叛,哪有什麼骨肉之說。同室操戈,屢見不鮮。
若是不出所料,提出削藩之人必會被他暗中重用。
謝琢如今舉動隻是緩兵之計,越國絕不可坐以待斃。
「父王,我在京中兩年,也曾細觀朝中局勢,眼下看著風平浪靜,來日隻怕兵戈擾攘,皇室與藩王之間,已是水火不容,若是大禍將至,越國須有自保之力,方能護佑百姓,免受戰火屠戮。」
父王臉上浮現幾許驚詫,「你這是從何處聽來的?」
「父王,五年之內,太子必行削藩之舉,燕王必反。」我語氣篤定。
我語氣中的篤定與認真引起了他的重視。
這一世的情況或許更加復雜。
謝琢經歷前世種種,如今歸來,必是蓄勢待發,來日橫刀所向,便是諸王。削藩已是大勢所趨,即便燕王不反,謝琢也未必能容得下他。
父王沉思良久,取出一塊令牌交到我的手上,「五年前,你兄長意外離世,自此世子位空懸。如今知你有遠見,有仁心,想要護佑越地百姓,那便放手去做吧。」
我結過那沉甸甸的玉牌,這就代表他允我代行王兄之權。
父王與母親伉儷情深,一生一世一雙人,膝下子女也隻有我和兄長二人。
自從母親與兄長相繼離世,父王好像一夜蒼老,頹廢日久。
他經常夜半夢魘,呼喚著母親和兄長的名字。
前世燕王謀逆,亦有其他叛臣隨之響應。這一世謝琢若步步緊逼,隻怕燕王忍不了多久。
大胤王朝建國至今,歷經數代,已有百年,直至今上,皇室衰微,藩王雄踞。
燕王佔據北地,兵強馬壯,虎視眈眈,野心勃勃。
若按照前世發展,隻怕數年之內,便生亂象。如今,他按耐不發,隻是在靜待時機。
這一世,與謝琢年少交惡,分道揚鑣,於我而言,亦是幸事。
我重掌飛雲騎,親自操練,來日風雲四起,正是他們各展所長之時。
更命人加固城防,招募兵士,蓄足糧草。
我帶領王宮醫者,親下西南,耗時半年,解其疫症。
……
5
再次見到謝琢,已是三年後。
這三年來,朝野上下皆說太子勤勉,日理萬機、宵衣旰食。
可他卻親自來了越國。隻因燕王在其壽辰之上,直言要為其世子求娶越國翁主。
未出十日,燕國的人便已到了越國,聲稱:「聽聞越國翁主仙姿佚貌、雍容華貴,而我燕國世子豐神俊朗、氣度儼然,恰逢適婚之齡,正是佳偶天成、璧人一雙,願代吾王世子求娶越國翁主,兩姓聯姻,結百年之好。」
消息一經傳出,一石激起千層浪。
天下目光盡看此處。
父王的眼底也浮現出憂慮之色,那些臣工們爭吵不休,唾沫橫飛,各陳利弊。
應?或是不應?皆是為難。
可他們似乎忘了,這件事該由我來抉擇。
封澈星夜趕回,攜一身霜寒,在王宮外求見。
「求見翁主,末將有一策,可解如今兩難困局……」
殿外,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我披上披風,看見他站在廊下,目光灼灼:「翁主若願允嫁,末將便是翁主拒婚的理由。」
我瞧見他眼底烏青,一身風雪,這一路倉促趕回,想來受累不少。
速來冷靜沉穩的少年將軍,眼裡竟也浮現了幾分忐忑和緊張。
我接過婢女手中的大氅,遞到他的手中。
可我下一瞬開口的話,便澆滅了他眼底浮現的幾分期冀。
「多謝將軍好意,可我不願。」
我重生歸來,不是為了再尋一個男人為我遮風擋雨。
我當為喬木,不做絲蘿。
封澈不知,數日之前父王便已經提過,若是我願意,便可以我和封澈早有婚約為由,推拒燕國求親。
他是越國的將軍,父王若是宣稱我與他早有婚約,偽造一份婚書也的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我不願。
封澈並未追問原由,他神色黯然,卻隻一瞬,轉頭便堅定地與我說:「翁主可隨心抉擇,末將誓S追隨,必護翁主周全。」
他在漫天雪色中離去。
可是我知曉,急於阻止這樁婚事的,另有其人。
這件事,不該我來為難。
此行,他一定會來。
謝琢出現在越國王宮時,我並不意外。
他隱匿身份,微服出訪。
「燕王狼子野心,其世子求娶,更是居心不良,你當知曉?」
他剛一見我,語氣中便透著慍怒。
「知曉,又當如何?」我悠然落座,漫不經心地應著。
他看著我這幅毫不在意的態度,聲音又拔高了三分:「你是打算嫁燕王世子,與我為敵嗎?」
他氣急敗壞地說著,情緒激憤。
如今,燕國求親的隊伍還在驛館裡住著,隻待我點頭呢。
謝琢應該著急的。
我若點頭應允,燕國和越國結秦晉之好,同氣連枝,來日他又能有幾分勝算呢?
再者,我與他夫妻十多載,對他太過了解,來日若兵戎相見,我便是深知他軟肋的人。
且不說前世我親歷戰亂、穩定局面,單論我對他的了解,便可讓燕王如虎添翼。
「若我非要應允這樁婚事,你又打算如何?S了我嗎?」我緩緩起身靠近他。
他的手微微攥起,眸光一怔,眼底透著迷茫和猶豫。
半晌,他才緩緩道:「縱使前世人人皆知你我反目、恩斷情絕,我也從未想過S你,終此一朝,鳳儀宮中都隻你這唯一的皇後……」
「這一世,即便不做夫妻,卻也不願與你做敵人。」
……
他的話語隨風而散。
我的確是那鳳儀宮中唯一的皇後,那是因為我越氏一族功勳赫赫,助他平定江山。
可後來,他有了盛寵不衰的貴妃,珍之愛之。
我助他脫困,代他枯守墨城,人人都以為天子在那裡,引得叛軍主力圍困,卻沒想到城中隻有我,兵臨城下,危在旦夕,卻為他拖延半月良機。
「若知不計生S的真情隻換來一個冷冰冰的後位和經年的怨懟,我當初定會惜命的很。」我揶揄出聲,可話裡卻帶著幾分嘲諷。
他一時沉默,眼底浮現幾許愧色。
6
謝琢從前說我謀算人心。
是啊,這一次,我早就算準了他一定會來。
該著急解這個困局的,並不是我,而是他。
所以從頭到尾,我都不曾為此憂心過。
燕越聯姻,是朝廷之大患。
這樁婚事對他有弊無利,他定會來阻止,或者說,他更想探知我究竟是何態度。
權衡利弊的人變成了他。
他並沒有S我的實力,也不敢貿然動我。
他恐懼我會成為燕王的助力,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與我言和才是上策。
「來日,你與燕王之爭,我不會成為他的助力。」
得我此言,他眼底的擔憂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放心。
「得你如此承諾,我便安心了。」
他親自走這一趟,就是為了我親口說出這句承諾,不助燕王,袖手旁觀。
五日之後,聖旨降下。
天家欲將宗室永嘉郡主下嫁燕王世子。
陛下親自賜婚,燕國沒有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
求娶越國翁主之事,本就懸而未定,如今便再也沒有提起的必要了。
困局已解。
謝琢在來到越國之前,便已經備下這份詔書了。
燕國和越國,絕不可結親,要不然他這三年來的一切籌謀都白費了。
上一世,我嫁給他,父王維護天家正統,助朝廷討伐逆王。
可是這一世,我與他姻緣已散,來日戰亂四起時,父王立場究竟如何,仍是未知。
謝琢表面上貶斥提議削藩的臣子,背後卻做盡準備。
他重整禁軍,又設置羽林衛以及十八校尉護衛京畿,增設南、北二軍,不拘一格,招募士兵,拔擢將才。
另外又在各州設巡查刺史,名為天恩,實為監視。監察地方郡守以及各諸侯王行事。在京中設監察司,監督百官行事,避免他們與諸王勾結。
樁樁件件,他的確是有備而來。
他在越國停留十日,卻日日來找我下棋。
他的棋風中再無前世的優柔寡斷,更多了幾分肅S決絕。
棋如其人。
他也失了前世的溫和仁厚,變得鋒芒盡顯。
他的棋局裡,布的是天下大勢。
我見他言語之間胸有成竹,蓄勢待發,本想提醒他,最後卻選擇閉口不談。
隻有他自己真正去較量的時候,才知他是算無遺漏,還是剛愎自用。
我緩緩落下一子,他的眉眼展露笑意,「棋逢對手,乃生平幸事。」
轉念,他眉眼微垂,語氣凝重:「可惜,太子妃不懂,她看不懂這棋局大勢,不知來日烽鼓不息、生靈塗炭,隻知賞花看雪、對鏡梳妝……」
他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與倦怠。
我並未接話。
他的東宮已不再是江照影一人了,為了平衡朝局,籠絡世家,他納了數位良娣、孺子。
前世他們之間也隻有花前月下,並無家國天下。
江照影是江山安定後的盛世寵妃,笑作溫柔解語花,卻不是風雨飄搖之際能與他比肩而立、穩定山河的人。
他選了她,便注定案牍勞形時,隻有他一人孤軍奮戰。
她將前世對我使的那些手段,在東宮後院一一重復上演,不知他可會覺得眼熟?
他重來一世,再重溫一遍。
不過,這些都與我再無幹系。
謝琢離開越國時,看向了站在我身後不遠處的封澈,對著我低聲道:「前世你病重時,他闖進皇城,持三尺青峰,要我償命。」
察覺我眼底的驚詫,謝琢搖頭輕笑,自嘲道:「原來,你真的不知他前世的心思……」
他眉眼復雜,「但願來日,你我是友非敵。」
我並未回應。
來日是敵是友,我可不敢向他保證。
7
謝琢此行微服而來,無人知其意圖。
父王疑惑,卻知這事與我脫不了幹系。
我並未與父王解釋前因後果,隻道:「風雨欲來,越國的來日,您已有了抉擇嗎?」
父王的目光裡閃過猶豫與頹然,聲音低沉:「父王老了,已沒了少年時的雄心壯志,自從你母親和哥哥離世之後,為父隻想守著越地子民,安穩一生。百年之後,與你母親合葬一處。其他的事,為父不願沾染。」
他從前隻想做謝氏的忠臣,並沒有思考過其他。
他人至暮年,更沒了年輕時的魄力與決絕,隻想偏安一隅,安穩度日。
可是今時今日,已由不得他這樣的想法。
朝中正在大張旗鼓地為陛下籌備著壽辰,各地郡守和藩王亦忙著進獻瑰寶。
一切看著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模樣。
可是不知不覺的角落裡,有兩萬精銳陳兵於燕國邊部槐嶺山脈以南。
這是謝琢的手筆。
廣陽王意外得到一隻頗通靈性的鳥兒,羽毛柔密,其狀如鶴,聽見鍾磬之聲,便會振翅長鳴,乃祥瑞之兆,
廣陽王將其進獻入宮,以作陛下千秋賀禮。
可是抵達皇宮的卻是一隻已斷氣的鳥兒,祥瑞成了不詳。
陛下龍顏大怒,言其刻意詛咒,有不臣之心,以此為由,將其奪爵抄家。
一夕之間,滿門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