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小題大做了,根本就沒紅。」


 


我抽出手來,皮膚完好無損,連半點痕跡都沒見著。


 


「你如今有更要的事要做。」


 


「難怪你不覺得意外。」


謝惟收回手,給我盛了滿滿一碗,豬蹄和黃豆各佔一半。


 


我最喜歡的吃法。


 


「有什麼好意外的。」


 


「回京前你一直駐守在蒼梧,方才為首的那幾個,時常會來我這裡買香囊給家中女眷,甚至還幫我教訓過來搗亂的流氓。」


 


「這一年裡,總有些日子你不會等我吃飯,甚至夜裡還會出門。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軍中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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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一年裡,我們一直在和匈奴人打仗,對嗎?」


 


我還知道,謝惟攔截了所有傳回京的消息,讓京中人誤以為匈奴兵臨城下,門關不保,為的就是今日演這出請君入瓮。


 


前世為奪權拼盡一切的人,更懂得成王敗寇的道理。


 


也更清楚,隻有勝者才有資格歲月靜好。


 


44.


 


「是,我騙了你。」


 


沒有拐彎抹角,謝惟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他垂下眼眸,筷子撥著碗裡的魚肉,半天也挑不出一根刺來。


 


「你不必覺得愧疚,從你讓我隨你一起來蒼梧那天,我就猜到了。」


 


「我需要你的庇護,你需要我為你掩護,各取所需。」


 


「我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貌合神離,卻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我抿起嘴角朝他笑,嘴裡的豬蹄忽然變得又苦又澀。


 


「蘇淼,你是不是飯吃多了發飯暈?」


 


謝惟頓時變了臉色,「我沒想過用你打掩護。」


 


「是你說想去賣香囊,嫌待在院子裡無聊。」


 


「你既然都猜到了我帶你來蒼梧是什麼目的,那你為什麼就猜不中我的心呢?」


 


「額!」胃比嘴先做出了反應。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能懂你什麼?」


 


心裡的陰鬱被忽然湊過來的謝惟一掃而空,人就這樣映入他的雙眸,像失足落入一眼春泉,沉沉浮浮,透不過氣來。


 


「那我也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啊,但我知道你桃要吃脆的,柿子要吃軟的。」


 


「喜歡荔枝,不喜歡梨。」


 


「糕點越甜越好,最好是能配上鹹的一起吃。」


 


「魚喜歡清蒸的,不喜歡挑刺,最喜歡吃魚腹和魚眼。」


 


......


 


「你......」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甚至連我平日裡自己都沒察覺的喜好,他也一並說出來了。


 


「所以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和謝惟當過敵人,也算共過患難。


 


可偏偏,成了兩次婚,我都沒敢往另一個方向想。


 


前世我們就像彼此的鏡子,最醜陋的一面是留給彼此的,最不堪的一面也曾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對方面前。


 


我甚至不敢問自己,我和謝惟是否真的有可能。


 


「我是認真的。」


 


「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所有吃進嘴裡的菜餚在此刻都變得索然無味,心像溺水一般拼了命似地在胸腔內撲騰。


 


淚水流到嘴角,卻甜得厲害。


 


「那你可要好好活著,不準再像前世那樣了。」


 


「到了地府裡渾身是血的,跟別的鬼撞見了多丟面子。」


 


謝惟笑著搖頭,「那你放心好了,這次我可不打算再拼S拼活了。」


 


45.


 


謝惟得知我不僅誤以為他和前世一樣要武力奪權,還自我腦補了一出話本裡的虐戀分離戲碼後,一連笑了我好幾天。


 


謝惟的確沒想過要傷害皇帝和我爹娘,隻是將他們關了起來,天天派人去送米湯。


 


他說讓他們也體驗一下軍餉沒發下來邊塞的士兵的生活。


 


至於京城那邊,他也派人傳信回去。


 


每日從將京城送回來的情報也當著皇帝和我爹娘的面一起念。


 


每日都是一樣的,謝慎監國,蘇梨則和京中貴女聚會。


 


前幾日還會傳來一些不痛不痒的信,話裡無非是怒斥謝惟違反孝道,不仁不義之類的,全然不曾提到出兵和營救他們三人的話。


 


其中的意圖,就算我娘不懂,皇帝老兒和我爹不可能不清楚。


 


謝慎誤以為謝惟必反,索性逼他對皇帝動手,這樣一來,謝慎就能名正言順地坐上帝位,再出兵討伐謝惟。


 


起初他們三人還覺得謝惟是在用假消息迷惑他們,可隨著日子推移,蒼梧風平浪靜,匈奴早已被擊退,而京城也無來兵,他們不得不信。


 


每日僅靠進食米湯也漸漸讓他們變得暴躁,開始陷入懷疑。


 


逐漸累積的情緒終於在他們得知謝慎登基,奉皇帝老兒為太上皇那日得到爆發。


 


聽傳回來的消息說,姐姐為了拉攏世家,去做了王氏的義女。


 


還說,新帝登基,典禮極盡奢華。


 


謝惟看著他們發狂的樣子,忙將我拉到牢籠外頭。


 


「讓他們吃頓飽飯,派人護送他們回京。」


 


「路上別忘了通知父皇的部下,不然我怕他們活不到京城。」


 


「是。」


 


隨著士兵離開,他們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皇帝。


 


「為什麼?」


 


他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原先飽滿的面容早已因為長期的飢餓變得凹陷,滿頭銀絲,全然不復從前的帝王威嚴。


 


「我說過,S你會髒了我的刀。」


 


「再說了,你偏愛三哥這麼多年,我又怎舍得讓你們父子陰陽相隔?當然要送你回去團聚。」


 


「你不回京,你不打算要皇位?」


 


皇帝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雙眼幾近眦裂,似乎這件事比謝慎登基更讓他憤怒。


 


「我一直所求不過是保護好所愛之人,和她一起活下去。」


 


「至於皇位,還是比較適合你這樣無情的人。」


 


話畢,謝惟拉著我的手轉身要走。


 


身後是皇帝悲涼的笑聲,隱隱還能聽見我爹娘在叫我。


 


「要不要跟他們說幾句?」謝惟問我。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要說的,反正他們很快就能和姐姐團聚了。」


 


「我餓了,你打算做什麼菜?」


 


「還沒想好啊,你跟我一起去買?買什麼我煮什麼。」


 


「那不如我們今晚下館子好了,聽說新開了一家胡餅店,最近大家都去。」


 


「胡餅我也會做。」


 


「我這不是不想你太辛苦......」


 


人被謝惟拽到懷裡,溫熱的鼻息灑下來,讓人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是不想我太辛苦還是因為聽到了隔壁張二娘子說那掌櫃生得很是俊俏?」


 


「好啊,你謝惟,你分明聽到了還騙我?」


 


「是誰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謝惟,你幹嘛,你……」」


 


「回府,喂你。」


 


......


 


46.


 


又是一年春,聽來光顧繡坊的人說,聖上回京,眾臣子紛紛轉態,皆言是三皇子謝慎威脅他們擁護其登基,且不準提議出兵蒼梧。


 


聖上大怒,嚴懲擁護謝慎的臣子及其世家,更將謝慎變為庶人,將其流放。


 


至於我那姐姐,她一口咬定是謝慎逼她認王氏為親,讓阿爹去請求皇帝網開一面。


 


誰知人還沒進門就被趕走了,理由是蘇府沒有姓王的女兒。


 


謝惟依舊管著邊境的兵,每隔幾日京城就會有人送信來。


 


每一封都是皇帝親手寫的,內容無非是他這些年愧對謝惟,求他回京父子團聚。


 


後來謝惟索性懶得拆了,將信用來引燃灶臺的火。


 


他說京城來的紙,特別好用。


 


繡坊生意越來越好了,我招了很多女子來做工,闲時與她們說說話,忙時和她們一起趕工。


 


本來還想再開個香粉鋪子,但又想到天書上我與謝惟的去世的日子就在這兩三年,還是打算多留點時間給他。


 


上輩子純恨時覺得成婚的日子度日如年,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他。


 


這輩子日日相對卻覺得光陰似箭,時間如流沙,根本抓不住。


 


謝惟更是變著花樣給我做各種吃食,怕我做了個餓S鬼。


 


第二年初,對面院子的張大哥搬走了。


 


聽說新搬來的老夫婦是京城來的,成日深居簡出,十分神秘。


 


聽牙人說,好像是來尋女兒的。


 


第三年,邊關徹底安定,我的繡坊生意也做了起來。


 


於是我和謝惟都當了「甩手掌櫃」,遊山玩水去了。


 


我們在春日踏青,將採到的鮮花留下來。


 


我將採下的花曬幹給他做成香囊,他則將花做成我最愛的酥餅。


 


炎夏時,我拉著他到海灘裡撿貝殼,結果兩個人被海浪撲得渾身湿透。


 


我還險些染上了風寒,還好謝惟逼我喝了滿滿一碗姜茶。


 


當然,喝完之後他又給我做了滿滿一桌海鮮賠罪。


 


秋季來臨時,我們停下了腳步,回到了京城那片曾埋葬我們的竹林。


 


我們坐在火堆旁互相依靠,說著上輩子對彼此做的壞事。


 


我在他茶裡下藥,害他睡過早朝。


 


他則剪壞我的新衣裳,害我參加宴會遭人嘲笑。


 


我藏他的公文,他弄花我的妝。


 


……


 


「謝惟,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說到最後,我眼皮已經開始打架。


 


「記得幫我多埋點土,我怕我下了地府會冷。」


 


「好。」


 


……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沒有跟上次一樣凌空,眼前是謝惟的側臉,而我跟閉眼前一樣,靠在他的肩上……


 


謝惟發現我醒來,忙將我扶起。


 


「我們沒S?」


 


「嗯。」謝惟替我揉著酸痛的肩頸,一臉平靜。


 


「你早就知道了?」我問他。


 


謝惟眼底的烏青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他徹夜未眠。


 


「嗯。」


 


他依舊好脾氣地應著我,目光與晨光一同落下。


 


「知道了也不叫醒我。」


 


「你睡得正香,不忍心。」


 


「那你怎麼不睡?」


 


「等你。」


 


……


 


一如多年前,奈何橋頭,孟婆湯前。


 


「謝惟,你喝慢點,等等我!」


 


「好好好,等你。」


 


謝惟番外:


 


謝惟和蘇淼吵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也鬥了一輩子。


 


可謝惟沒想過,人生路走到盡頭還是她。


 


就連奈何橋都是和她一起走的。


 


更離奇的是,喝了孟婆湯,走過奈何橋,他們又回到了故事的起點。


 


也都記得前世的種種。


 


宮宴前,父皇為他和三哥賜婚。


 


謝惟看過天書,這一次也懶得再鬥。


 


他賭氣亂說了一通,她也是。


 


對視一眼,彼此都認出了對方。


 


還好她也回來了。


 


明明才走過奈何橋,明明才祝她下輩子嫁給良人。


 


可看到蘇淼時,內心有的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大概是上輩子同病相憐,所以惺惺相惜。


 


起初謝惟如是想。


 


在天書裡,他和蘇淼不過是可憐的配角。


 


他們像皮影畫裡的扯線人偶,無論再如何掙扎,都難逃命運的束縛。


 


重來一次,不如自暴自棄來得痛快。


 


從殿裡出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逃跑。


 


畢竟前世的宮宴上, 他們稀裡糊塗睡到了一起。


 


她哭他毀了她的良緣,他氣她斷了自己的姻緣。


 


可分別還不到一個時辰,他和蘇淼再次相遇。


 


兩人不約而同地來了一家餛飩攤,坐了同一張桌,還點了一樣的餛飩。


 


謝惟腦子裡想著對她好一些,奈何嘴先做出了反應。


 


三言兩語下來, 氣得蘇淼直冒火。


 


不同於前世處處戳她心窩子,這次謝惟選擇了舉手求饒。


 


總歸是自己對不起她,吃點虧不算什麼,謝惟如是想。


 


蘇淼喜歡的東西很簡單,一碗酥山或是荔枝膏,一盞天燈, 失而復得的珍珠耳墜,一碟喜餅, 一場為她而放的煙火。


 


謝惟本不信鬼神之事, 可地府走了一遭, 由不得他不信。


 


於是在天燈的另一面,他寫下了:


 


「一切隨心, 再無顧慮。」


 


蘇淼笑他的願望不算願望,他則看著她在無數天燈下閉眼雙手合十,忘了許自己的願望。


 


他事事防我,我也樣樣瞞著他。


 


分別時發現了她少了一隻耳墜,他便去找了。


 


當時他沒想太多,滿腦子隻記得蘇淼是個守財奴, 少了一個耳墜不得心疼壞了。


 


再後來,舍不得她給自己花錢買地圖, 怕她被人騙、遭人陷害, 還擔心她是不是真的長了紅疹。


 


仔細想想,謝惟也覺得自己可笑。


 


分明前世恨不得對方去S,重活了一遭卻處處為彼此著想。


 


謝惟時常會夢到前世, 夢到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多誤會。


 


夢到他收到了她親手做的衣裳, 夢到與她琴瑟和弦,白頭偕老。


 


醒來時他會看著帳頂出神,他開始去想如果。


 


就當他以為命運已經忘記了他們兩個時,現實又將他拉了回來。


 


謝慎和蘇梨為了向對方證明自己的真心, 利用他和蘇淼曾經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做局。


 


父皇為他和蘇淼賜婚,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賜婚聖旨落在手上時, 謝惟另一隻手拿著蘇淼的香囊。


 


他不由地想起前世, 他和蘇淼S後。


 


蘇淼其實很怕S, 還怕一個人走奈何橋,喝孟婆湯時磨磨蹭蹭,還一直拉著他的手讓他等她。


 


所以, 謝惟想賭一次。


 


贏了, 他這輩子就守著她。


 


若是輸,那輸之前更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


 


五年後,依舊是那片竹林。


 


秋風瑟瑟,拂過竹林沙沙作響。


 


晨光落在謝惟身上, 隻見他側頭,目光落在身旁的女子上。


 


他們都活下來了,真好。


 


(完)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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