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我的聲音撕裂得像是鬼叫。
耳邊轟鳴,雷電交加。
一切的畫面成了緩慢的慢動作。
我的記憶,開始閃現從小到大的所有畫面。
生病不願意去醫院的媽媽。
省錢給我買新衣的爸爸。
積勞成疾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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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偻著腰的爸爸。
那些五顏六色的記憶,一帧一帧變成黑白色。
畫面不斷交叉,停留在此刻。
我沒了爸爸,也沒了媽媽。
而不遠處,雨刮器不停搖動的那輛黑色轎車裡。
坐著付沉和李文知。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復雜,我看不懂。
隻是他解安全帶的手似乎在發抖。
朝我跑來時,恐慌得雙腿發軟,栽入雨水中。
這麼狼狽慌亂的付沉。
我以前要離開他時,也見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了。
變得再也不怕失去我,而我卻沒有發覺。
他蹲在我面前,眼睛通紅地說著什麼。
但我聽不見。
我什麼都聽不見。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人聲、救護車、警車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訴說著一場平常而又慘烈的悲劇。
而我,是這場悲劇的可憐人。
也是最可恨的人。
我媽顫抖著手想要觸摸我的臉。
我抓住她的手,放到臉頰上,眼淚比雨磅礴。
「輕輕……你不要難過……我得的是癌症,治療早就沒了意義……」
「你借了誰的錢,抓緊還回去,知道嗎……」
「不要為我難過……也不要覺得孤單,人生所有的陪伴都是有終點的,明白嗎?」
大口的血從她的口中吐出。
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李文知從車上下來,撐著傘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媽。
「阿姨,訛人也不是這麼訛的吧?看著我車過來你還走?」
說著她又看向我:「你們全家真是夠晦氣的,為什麼就專逮著我訛啊?」
我媽發著抖,聞言扯了車唇:「是你闖黃燈……」
李文知不服:「你一個農村人,看得懂紅綠燈嗎?你……」
「閉嘴!」
付沉低吼,冷眼看向李文知。
李文知當即就嚇哭了:「沉哥哥……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撞她的……」
「我知道,你先別說話了,行嗎?」
他的聲音緩和了些許,終究不忘安撫李文知。
我媽的手,重重從我手間滑落。
她的體溫逐漸消逝,她的身體徹底變得冰冷。
她在悽風冷雨中,結束了生命。
S在了我懷裡。
9
這次的事故有付沉在,李文知全程都很安靜,沒再多說一句話。
看起來像是真的被嚇到了一樣。
付沉配合警方,處理所有事。
路口有攝像頭,李文知主責,毋庸置疑。
付沉將我拉出門外。
我任由他拉著,聽著他說話。
「B險賠不了多少,就不走B險了,我……」
他話沒說話,我就打斷了他:「把撞到我父母的那輛車賠給我吧。」
付沉低頭看我半晌:「家裡什麼時候出的事,怎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他。
這句話問得真搞笑。
但凡他稍微在乎我,注意我,都不會發現不了我的異常。
也許他知道,隻是裝作不知道。
「這點小事,不值得告訴你。」
他沉默,又是好久沒說話。
我看著地面,問他:「把那輛車賠給我,你能做得了主嗎?」
「那輛車是沉哥哥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不能給你。」
李文知的聲音忽然橫插了進來。
她看我的表情,充滿敵意,好似我刨了她家祖墳一樣。
我沒理李文知,隻是靜靜抬起頭,看向付沉。
李文知扯了下我的胳膊:「那輛車八百多萬,你可真會獅子大開口,別說你父母也有責任,就算是我全責,你父母的命也不值得八百多萬,你能要點臉嗎?」
我轉頭冷冷地看向李文知。
李文知莫名向後退了一步:「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問交警啊!」
我盯著她的眼睛:「你這麼自信,那你怕什麼?」
「誰怕了?!」
我收回視線,再次看向付沉:「行不行?不行的話就走程序吧。」
「行。」
「不行!」
付沉和李文知同時開口。
付沉看向李文知,神色微沉。
李文知的氣勢當即就弱了下來:「隨便吧,你再送一輛給我。」
付沉:「好。」
有錢人真任性。
大幾百萬的東西,隨便就能當個禮物送。
也難怪,我那一萬多的襯衫,沒人放在眼裡。
10
爸媽下葬後。
我在他們的墳前跪了一夜。
陪著他們說了一宿的話。
我睡不著,也不敢睡。
因為我隻要一睡著,就會夢見我媽滿身是血S在我懷裡的樣子,還有我爸那枯瘦而又灰敗地躺在醫院裡的樣子。
「爸媽,對不起。」
我彎身,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許久許久,我才起身。
看著墓碑上的爸媽的照片,我淡淡笑了笑。
然後看了眼,我停在不遠處的車子。
它在太陽底下,發著光。
尊貴而又明亮。
光是停在那,就與我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仿佛看見它撞飛我爸媽,卻無關痛痒的模樣。
我走進它,打開它的車門,踩上它的油門。
我以為它是多麼高高在上,原來也不過如此。
值再多的錢又怎樣,我的爸媽終究回不來了。
所謂賠償,又有什麼意義?
血債血償,才是該有的償還。
鄉村道路沒有監控。
對於有錢有勢的人而言,她想要什麼樣的結果,不就是招招手的事兒嗎?
我查過這輛車的行車記錄儀,被刪得幹幹淨淨。
如果心中沒鬼,為什麼要刪呢?
李文知知道我媽得癌症後,我媽就出了事,而且我媽特地挑李文知的車被撞。
很顯然,李文知找過我媽。
她能刺激我,就能刺激我媽。
我開車到醫院,去看監控。
果然,李文知去過我媽的病房。
出醫院時,天已經黑了。
萬家燈火亮起,卻再無一盞燈是屬於我的。
昏黃的燈光蜿蜒著環繞整座城市。
我開著車,在這個城市轉了一圈又一圈。
凌晨時分。
我終於在臨江大橋上,碰見了我想碰到的人。
李文知,我的確除了命,什麼都沒有。
但你也一樣。
李文知認出了我的車,氣勢洶洶地朝我開過來。
我盯著她的臉,腳下一踩,油門轟鳴。
猛烈的,不要命地朝她撞去。
11
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橫出一輛黑車。
我的車被重重一別,車身瞬間不穩,直直朝橋下栽去。
而那輛黑車,因為慣性,跟我一起栽了下去。
底下是翻滾的江水,在夜色中又黑又深,瞬間能吞噬一切。
時間恍惚變得緩慢。
我看到了那輛車裡的付沉。
他看著我時的眼神,帶著難過和不舍。
盡管我聽不到他的聲音。
但我還是一眼就知道,他在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
這三個字,是我最討厭的三個字。
隻有不被尊重的人,才會一遍遍地聽到對不起。
被人搶了座位,聽到一聲對不起。
被故意推出去背鍋,聽到對不起。
被人竊取勞動成果,聽到對不起。
被人嘲笑,被人侮辱,也要聽到對不起。
就連……不被愛,也要聽到一聲對不起。
這些道歉,太廉價。
廉價到,我覺得對不起,就是讓我受委屈,讓我遭報應。
就像此刻,付沉的一聲對不起。
喚起我千千萬萬的委屈。
我的記憶,一下被拉回到剛認識他的那一天。
12
大一那年,我和同學一起去酒店兼職做服務員。
那個酒店比較高檔,距離學校也比較遠,是在臨近的另一個市。
那地方有錢人多,工資也高。
我負責的包間裡,坐的是一幫本地人。
他們說話都是用方言,從不用普通話。
因此他們有需要時,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禮貌地讓他們用普通話,其中一個喝酒喝多了的中年男人,張嘴就開始破口大罵。
「你媽的,聽不懂人話為什麼要來當服務員?」
「還讓我說普通話?普通話是什麼鳥語,我為什麼要說?」
「你們這幫外地人,除了影響我的心情還能幹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這樣的人。
一轉身,眼淚就直掉。
那幫人見我哭,更是氣得不行。
你一言我一語,把我罵得體無完膚。
那是當時的我,聽到的最髒的話。
沒人覺得對方不對。
所有人都在指責我。
就連經理都說不會給我結算工資。
就在我打算默默離開時。
忽然,聽到一聲嗤笑。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倚著門的付沉。
他穿著簡單的白 T,搭配同樣簡單的黑色休闲牛仔褲。
冷白的皮膚,在燈光下,幹淨而又清冷。
他把玩著手機說:「你們活的挺苦的吧,是不是窮逼暴發戶?沒在這吃過飯?逮著一個人就使勁欺負,真搞笑。」
「你們是哪門子的本地人?說著一口土不土洋不洋的鳥語,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那幫人聽到他這樣說話,自然是不樂意。
抄起椅子就要打人。
付沉身後忽然出現兩個個頭極高的壯漢,一腳就把對方踹倒在地。
酒店經理忙的將人扶起來,不知道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麼,對方嚇得立刻就禁了聲。
我以為這是付沉在幫我。
後來才知道,那家酒店是他家開的。
出手,完全是為了整頓自家酒店的風氣,而非為我。
但那晚的付沉,卻實實在在地落在了我的心上。
13
對於付沉,我不關注時,並不認識他。
關注後才知道,他在學校裡,並不是平常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