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回答,目光落在他腰間,若有所思道:「你這塊玉佩看起來有些眼熟。」
徐沉轉過身去不看我,一聲不吭地扯下衣服,露著精壯的後背,然後艱難地側著身子給自己上藥。
「御史大人的身材不錯。」我誇贊了一句,看到他腰背處的肌肉微微緊繃,更顯出精幹的線條,隱約確認了什麼,「你在勾引我嗎?為什麼?」
徐沉重新穿好衣服,沒有否認我的話,隻是嗓音發悶,有些不高興似的說:「自己想。」
我湊到徐沉身旁,撈起他腰間那塊玉佩,摩挲了片刻,忽然從記憶深處挖出了它的來歷。
——這不是我的定親禮嗎?
當年和宋興安訂婚時,他家境貧寒,拿不出合適的東西。
我母親便將家中的一對玉佩分別留給我們兩人,作為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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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淪落風塵,宋興安命人將玉佩送還,表明與我一刀兩斷。
我那時正忙著監工醉春樓重建,整個樓裡都忙得熱火朝天,唯獨小王爺無所事事,於是我一揮手讓他隨便處理。
後續也不知道是如何,玉佩竟落在了徐沉手裡。
現在回憶起來,奚凌釗當時好像提過一嘴,要替我一雪前恥,找個有情有義的暖床男寵來著。
17
當夜在客棧落腳後,我給奚凌釗去信,詢問玉佩的情況。
幾日後收到回音,原是他以我的名義,資助了大批家貧困窘的科舉考生。
又將我的定親玉佩仿造多枚,給每人都送了一塊作為信物,倘若日後金榜題名,便去醉春樓找花魁孟姑娘報恩。
隻能說小王爺的眼光實在差勁,海底撈針花了大把的銀兩,卻隻結了徐沉這麼一個果子,當年進士及第,如今也不過是個八品御史。
奚凌釗信中對此表示後悔,並且讓我萬萬不要搭理徐沉。
小王爺的字跡龍飛鳳舞,寫到此處愈發飄忽,看得出本人當時的心情十分蕩漾:
【當年也是豬油蒙了心,若想刺激宋興安,何必去外面找什麼考生?本王正適合給孟孟暖床啊。】
知道了徐沉隻是出於某種契約精神接近,我放下心來,無視了奚凌釗這句瘋話。
後面小王爺恢復正常,在信的末尾附了一張曲譜,讓我出門在外不要偷懶,記得練習他教我的笛子。
這些年來我跟著奚凌釗,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
他闲來無事,見我每天埋頭在賬本裡,有時連看人都要眯著眼睛才清楚,於是強行拉著我到京郊空曠處,手把手地教我苗國獨有的馭蛇之術。
隻需要以獨特的笛音作為媒介,就可以驅蛇自保。
侍月曾偶然告訴我,那本是苗國皇室的秘術,不可外傳。
但奚凌釗……
從小叛逆得不得了,反正也沒人管得住他。
我把曲譜印在腦子裡後立即焚毀,在深夜裡低低練習。
窗外隱約傳來「沙沙」的聲響,我露出些許笑意。
18
伏龍關地處西北,一路上氣溫越來越低。
徐沉第一次北上,顯然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
再加上路途遙遠,我們從京城出發時還是盛夏,等接近目的地時,已經入了秋天。
徐沉還隻穿著夾衣,雖然面上不顯,但我見他身體微微發抖,於是明知故問道:「徐大人,是不是身上冷了?」
徐沉神色不變:「還好。」
自從我拒絕了他的結婚邀請,改口說隻需要讓御史臺幫我呈一封狀紙後,徐沉對我就一直是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但始終沒有離開,也不曾把那仿造的定親玉佩還給我。
要不說女人就是很善變呢。
我看他嘴唇發白還在逞強,於是又起了些壞心思,故意用曖昧的語氣說:「一個人懷裡空空的,當然會有些冷清。隻要抱個溫暖的東西,相互貼合,自然就會感到由內而外的熱意了。」
果不其然見到徐沉微微泛紅的耳根,他帶著些慍怒道:「孟姑娘,你既然親口否認了當初的約定,就不該再對我如此——」
一個湯婆子忽然落在他手上。
徐沉的話陡然一滯,他張了張嘴凝固在原地,看上去有些滑稽。
我假裝不知,驚訝地瞧著他:「我好心給你準備取暖之物,徐大人為何如此疾言厲色?我方才對你如何了呢?」
徐沉一張冷峻的臉慢慢漲紅了,半晌才低聲道:「你是故意的吧。」
我做出一副傷心的樣子:「大人要是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
徐沉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拉住我的衣袖,真心實意地低頭:「抱歉,方才是我念頭不淨,誤會了你的好意。」
「這個啊。」我忍不住露出笑意,慢吞吞地說,「我就是故意的啊。」
徐沉瞪大眼睛:「孟姑娘你——」
我打斷他的話,不緊不慢道:「再說了,並非我言而無信,徐大人你自己好好想想,當初贈你玉佩之人是如何說的?他當真要你娶我不成?」
小王爺雖然性情恣肆,但絕不會把我的終身大事輕易許人。
當初明明是說,隻是要為我找個有情有義、知恩圖報,遠勝宋興安百倍的「男寵」而已。
我撂下那句話後,沒有再去看宋興安的臉色,起身去馬車外透氣了。
我坐在車轅上,一條腿垂落在外,闲適地和旁邊的車夫聊天。
身後卻忽然從車內伸出一雙手,輕輕環住了我的腰,但隻是虛虛地攏著,留出些許拒絕的餘地。
徐沉的嗓音低沉,在我耳邊響起:
「若我說,甘願做你裙下之臣,榻上娈寵呢?」
我的眉毛微挑。
幾個呼吸的沉寂之後,馬車驟然一陣劇烈的顛簸。
我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便落入男人寬厚的懷抱裡。
車夫弱弱的聲音傳來:「孟姑娘對不起,小的平日車技很好的,方才實在是太好奇後續了。」
我:「……」
回去之後一定要找奚凌釗吵上一架。
看看,這就是你帶出來的兵。
19
自那日後,我和徐沉就陷入一種不尷不尬的境況中。
分車而坐,鮮少見面。
偶爾休息時碰見了,也隻是點頭問好,然後再目不斜視地錯開。
其實我有在考慮他的提議,聽起來有些讓人心動。
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如今二十有一,雖然不打算嫁人,但也的確想找個床伴,在繁忙的工作中汲取些許生活的樂趣。
所以才會放出消息挑選入幕之賓,結果第一個吸引來的竟是宋興安那個倒霉玩意。
不過很快我就沒心思想這些花前月下了。
距離家鄉越近,我開始有些莫名的緊張和忐忑。
這次回鄉並不是無事可做,我是帶著父母的骸骨回來的。
他們離世之前都曾對我說過,落葉歸根,京城雖繁華,可終究還是要回到那荒寒的北方。
那遼闊的原野和明澈的碧空,才是他們始終想念的家鄉。
但家中猶有親朋好友,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麼議論父母之事,此行安葬二老的計劃,又是否能夠順利完成。
20
懷揣著一種復雜的心情,我回到了涼縣,一個民風淳樸的小城。
當年的老街坊都還在。街口的包子鋪仍然十裡飄香,隔壁的王叔仍然推著雜貨小車,走街串巷地吆喝。
賣燒餅的柳姨一眼認出我,興高採烈地打招呼:「清漣回來了?姨可想S你了,路上累壞了吧?快來吃個熱乎乎的餅,不跟你收錢!」
我也不客氣,高高興興地接過來:「哇,好香!」
剛出鍋的餅還很燙,我在兩手間來回倒了幾下,忽然被旁邊一人伸手接過。
我愣了一下,有點詫異地轉身:「徐沉?你不是啟程去伏龍關了嗎?」
「路上承蒙照顧,比預期中早到了很多,所以並不急於公務。」他解釋著,「燒餅還燙著,我替你拿一會兒,放涼些再吃可好?」
我眨眨眼還沒開口,倒是柳姨的丈夫先笑呵呵地開口:「小宋,幾年不見倒是大變樣了,如今在京城做大官了吧?成親後沒有欺負我們小漣吧?」
柳姨使勁用胳膊肘捅他,小聲罵道:「瞎眼了你?這哪是小宋,分明是清漣在京城找的新男人。瞧著一表人才的,想必也是個大官。」
她丈夫尷尬地撓了撓頭:「我看錯了,小漣和小宋以前那麼好,兩人還都去了京城,我還以為他們會成親呢。」
柳姨無語地猛踩丈夫的腳:「哪壺不開提哪壺,有緣無分的事情多了去,清漣的眼光多好?我看如今這個也不比小宋差在哪兒,你瞧他們站在一塊兒多般配。」
我本來不想插嘴夫妻倆鬥嘴,然而見這話越說越離譜,也隻好硬著頭皮開口:「柳姨,其實他不是……」
徐沉忽然把香噴噴的燒餅塞我嘴裡,滿滿當當地堵了後面的話,然後溫柔說道:「現在不燙了,快吃吧。」
柳姨羨慕地瞧著我倆:「多貼心的男人,我們清漣就是有福氣,不像我嫁的這個笨驢,連句好聽話兒都說不出來。」
夫妻兩個又開始拌嘴,我實在插不上話,隻好默默拿著燒餅走了。
當然,臨走時不忘把銅板留下。
21
回家的路上,我懷疑地看向徐沉:「你剛才是不是故意的?為什麼不讓我解釋清楚?」
徐沉還沒說話,肚子「咕嚕」一聲。
我無奈道:「你餓了怎麼剛才不說?回去再給你買個燒餅。」
他的目光卻落在我手裡剩的半個餅上:「這個你還吃嗎?」
我的飯量不大,聞言搖搖頭。
徐沉自然而然地伸手接過去:「那我吃這個就行,不用再破費了。」
我看著他的唇覆蓋我咬過的位置,心裡有點奇怪,忽然隔壁賣雜貨的王叔推著小車路過我倆跟前,招呼了一聲:「漣丫頭,這就是新相公啊,我剛聽你柳姨說了,果然是個好小子。」
我:「……」
這麼多年過去了,柳姨還是街頭巷尾的「耳報神」啊。
王叔笑著跟徐沉推銷:「我這裡有時興的胭脂水粉,都是從京城運來的好貨,要不要給你家娘子買一些?」
我哭笑不得:「王叔,這套忽悠忽悠別人得了,我還不了解你嗎?而且我們剛從京城回來,那邊什麼時興的東西沒有?」
王叔不睬我,隻是一味地給徐沉洗腦:「男子漢大丈夫,賺錢不就是為了給媳婦花嗎?不給老婆花錢的男人都不值得託付。」
我:「……」
好老土的話術,有人會買才怪了。
徐沉思索片刻,從袖中掏出錢囊:「買!」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