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照顧了一位暴力的精神病人三十餘年。


 


她清醒的那天,來接她的居然是我的丈夫。


 


他老淚縱橫,「玲妹,我一直在等你。」


 


我的孩子也感嘆父親此生夙願已了。


 


我才知道,我一直在賺我自己的錢。


 


氣血攻心的瞬間,我被活活氣S。


 


再次睜眼,丈夫和孩子看著報紙上的女歌手,眼底都是豔羨。


 


「林玲好厲害!如果是我媽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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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他帶著孩子跪在我腳下,哭得聲嘶力竭。


 


「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


 


1


 


氣血上湧心髒驟停的時候,我的人生像走馬燈一般。


 


我想起三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剛清理完身上沾染的汙穢。


 


護理部主任和我說,有一個肥差。


 


他說:「大明星林玲突然精神失常了,這個護理工作你要不要做?他家人指名要你,給你開三百。」


 


指名要我?


 


三百?


 


這相當於,我原來一個月的五十塊翻了好幾倍。


 


我頭腦發熱地決定暫時接下來,卻還是保留了幾分理智地說回家與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


 


我回到家,明黃的臺燈下,裴書禮脊背筆直,握著筆杆的手修長好看。


 


他似乎還沉溺在書本備課中,我生怕打擾了他。


 


我輕聲道:「當家的,我今天來了個大活計,你知道大明星林……」


 


我還沒有說完,裴書禮就從高高的書堆中傳來打斷的聲音:


 


「你洗澡了嗎?」


 


玩木陀螺的兒子也捂住了嘴,「媽媽身上有粑粑味,好臭!」


 


我瞬間紅了臉,低頭聞了聞自己,被兒子猝不及防推出門外。


 


「我洗過澡了呀,今天是有一個大爺他突然……」


 


門被關上,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而晚上洗漱的時候,他狀似無意。


 


「人家看上你,就去。社會發展變化快,教育環境隻會越來越卷,養孩子的成本會越來越高,兒子以後花錢的地方多的是。」


 


我試探了一下洗腳水的溫熱,第一次聽他和我分析這些。


 


我咧嘴一笑,「好,我去。」


 


我也希望,他覺得我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護工。


 


而剛上崗第一天,我就被發瘋的林玲活生生拽了一把頭發下來。


 


那團頭發連著皮肉,後來我那塊的頭皮始終是禿的。


 


林玲時哭時笑,更多的時候是發狂咬人。


 


我被逼到廁所隔間,她狂笑著將廁所紙簍拖把鉗子砸向我。


 


被紙團和工具砸下來的瞬間,鮮血流了一頭。


 


就連護理部主任都心疼地說:「小姜,林玲是有暴力傾向的,要不你還是辭了吧,我們聯系家屬換個體格壯一點的護工。」


 


我打起了退堂鼓,向裴書禮徵求意見。


 


「當家的,我堅持不下去了,我還能做春餅,我去擺攤好不好?」


 


而他摸了摸我的麻花辮,眼底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老婆,你是最能幹的護工,你一定可以的。」


 


就連兒子也在旁邊說:「媽媽超厲害的,工資和爸爸一樣高!」


 


我內斂地紅了臉,被裴書禮的一句老婆亂了心神。


 


這一堅持,就是三十五年。


 


而裴書禮也罕見地會關心我的工作。


 


「林玲家人指名要你,你就該好好照顧人家。」


 


我還傻子一般炫耀:「那當然,年年評比我都是第一!林玲被我照顧得可好了!」


 


後來,林玲家人加了價,我變成了 24 小時護工,一個月才能回去一次。


 


而裴書禮從最開始的各管經濟,也向我伸手要了錢。


 


「學校裡好些孩子都沒錢上學,我實在是於心不忍,我想出錢贊助他們。」


 


我隻留下幾塊錢用作生活必要開支,剩下的都交給他。


 


「我理解裴老師的教書育人的偉大,你想做什麼,我是你媳婦兒,就不會拖你後腿!」


 


後來,隨著兒子入學,他要求我將工資都上交。


 


他說:「現在課外培養是大趨勢,兒子不能毫無特長。」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教育的事情我不懂,培養兒子就辛苦你了。」


 


林玲的精神狀態逐步穩定,但發瘋的時候最愛咬人,我照顧下來,遍體鱗傷。


 


我明明還小她三歲,外貌看起來卻比她還要老上個十歲。


 


可是,沒有比照顧她更賺錢的活計。


 


贊助孩子要錢,培養兒子要錢,裴書禮身體情況日漸萎靡,都得花錢。


 


而一個雨夜,在咬斷我小拇指的瞬間,林玲的眼神突然恢復了清明。


 


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她抱著我痛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傷害你的。」


 


小拇指的劇痛讓我疼得滿頭大汗,還以為是林玲的障眼法,顫抖著躲開她。


 


直到主任來檢查,才說她是真的恢復正常了。


 


我喜極而泣,正打算和裴書禮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卻隻聽見那邊一直是忙線。


 


他臨近評職稱,確實會很忙。


 


而處理好我的斷指,我就看到走廊外裴書禮拄著拐杖被兒子攙扶著快步疾走。


 


是我從未見過的急迫。


 


我還以為他是從主任那裡知道了我受傷的消息,忙不迭對他招手:


 


「我在這裡!」


 


而,他像是聽不到一般,跑的速度太快,幾乎跪倒在林玲面前,老淚縱橫。


 


「玲妹,我從未忘記你,我一直在等你啊!」


 


兒子也紅了眼,「爸爸的人生夙願已了,該是此生無憾了。」


 


身旁的小護士對我說:「雲姨,你也是熬出頭了,那對父子出手可大方了,每次來交護工費眼睛都不眨。現如今正常了,該是給你一個大紅包。」


 


耳邊傳來尖銳的轟鳴,我聽見雜亂的聲音在耳邊喧囂。


 


我隻覺得渾身發涼,血液仿佛被凍住。


 


心髒疼得發緊。


 


直直砸倒在地上的時候,我的淚終於滑落。


 


這一生啊。


 


愚蠢又可笑。


 


2


 


再次睜眼,依舊明黃的燈光。


 


裴書禮和孩子窩在沙發中看著報紙上的女歌手,眼底都是豔羨。


 


「林玲好厲害!如果是我媽媽就好了!」


 


「她身上肯定是香香的!」


 


我站在原地,看著自己依然光潔的手,愣了愣。


 


倒是裴斯年先發現我,「你回來啦?你洗澡了嗎?」


 


裴書禮將報紙收起來,轉身投入了書本的備課當中。


 


「洗完澡再去做飯吧。」


 


我轉身進了房間,關閉了電源,將明亮的白晝燈掛上。


 


裴書禮說,明黃的燈光可以護眼,所以,我一直頂著昏黃的燈光縫針補衣。


 


眼睛被磨得很疼,但長久的社會觀念下,我想,作為妻子我就該遷就他的。


 


燈光明亮,有些刺眼。


 


重生歸來,我突然發現我沒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於是,我轉身又去侍弄著花草。


 


裴斯年從門口探出頭:「你還不洗澡嗎?我和爸爸肚子都餓了。」


 


我看著眉眼和我還有幾分相似的兒子,忍下了將他丟出去的衝動。


 


他和裴書禮一樣,哪怕我在醫院下班之前已經認認真真地洗過澡。


 


他也會用兩隻小手捂住嘴巴:「媽媽,你洗澡了嗎?」


 


他們父子倆如出一轍地嫌棄,可明明我身上從未帶回來汙穢。


 


我想起被護理部發了獎金的那天,我被同事月月慫恿著買了一瓶香水。


 


裴斯年鼻子尖,率先聞見了我的不同,「媽媽,你用香水了?」


 


「嗯,怎麼樣,媽媽香不……」


 


還沒有說完,就被路過的裴書禮打斷:「花裡胡哨。」


 


裴斯年也跟著模仿了一句:


 


「花裡胡哨。」


 


後來,那瓶香水壓了箱底,直到我S都沒有再拿出來。


 


想到這裡,我彎腰拖出了床底的箱子,將那瓶香水翻了出來。


 


兩世遷移,這瓶香水不過才買了一個月。


 


我噴了噴,沁人的茉莉香便氤氲在臥室內。


 


裴斯年皺了皺眉,像是反應過來什麼。


 


「媽媽,你這是在學大明星林玲嗎?」


 


我淡淡地看向他,他便歪著腦袋想了想,「爸爸說,這是東施效顰。」


 


說完,他便又捂著嘴嫌棄地笑了起來。


 


都快忘了,大明星林玲鍾愛茉莉。


 


哪怕瘋了,香料和洗液也都是茉莉的。


 


當時我還感嘆,她家人真好,即使她精神失常,都要讓她體面漂亮。


 


裴斯年見我一直無動於衷,終於忍不住撒起了潑。


 


「我都說了我肚子餓了。」


 


我依舊冷漠地瞧著他。


 


「哦,別來煩我。」


 


我將他推出臥室,反鎖住了門。


 


我的胯下,不該生出傷我的利刃。


 


其間,他不住地罵:


 


「臭媽媽!」


 


我躺在床上,門外林玲的歌聲透過播放機悠然傳了進來。


 


而明天。


 


她就會突然精神失常。


 


3


 


一直滿勤的我,破天荒請了個假,去書店買了些自考的書回來。


 


而裴斯年上學一貫不是我送,因此我落得個清闲。


 


女人,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我並非愚鈍沒進過學堂,而是父母重男輕女在我剛念完中學,就將我揪了回來。


 


隻希望,我的腦筋能聰慧些,能讓我學得不算費力。


 


裴父裴母託媒人來介紹的時候就說:


 


「雲禾不算什麼粗使丫頭,她有點文化,能幹活,屁股大,一看就是個踏實過日子的。」


 


而我隔著紗簾遠遠地瞧上一眼,見他俊朗的容顏,便亂了心跳。


 


我隻覺得餡餅砸了頭,這樣好的姻緣竟然會輪到我。


 


可哪怕是婚後,他看我的眼神也是疏離又陌生。


 


月月說:「禾姐,話本子裡說,這樣的男人是因為沒有娶到最愛的女人,所以誰都可以。」


 


我嗔怒著捂住她的嘴:「臭丫頭,還話本子呢,知不知羞!」


 


我那時心想,我家裴老師才不是街上的放蕩子。


 


他本就是那樣沉穩內斂的性子,我也不是追究風花雪月的極致浪漫的人。


 


看書亂了心神,我惱怒地拍了一下腦袋。


 


而門鎖,響了。


 


往常六點半就能到家的裴書禮,直到晚上十點才帶著一身的疲憊趕回家。


 


門開的瞬間,一股淡雅的茉莉香被風擁著進來。


 


而裴斯年已在他的懷中酣然入睡。


 


見我正看著書,他在門口怔了一瞬,卻又很快收回目光。


 


我抬起頭,赫然看見他後頸上蜿蜒的一條抓痕。


 


他一眼注意到明亮的燈光,而後目光放在空空如也的餐桌上。


 


眼底明晃晃地閃過一絲不悅。


 


「去給我燒熱水吧。」他將裴斯年重新換了個抱的姿勢,語氣疲憊,但又理所當然。


 


「做個豬肉打滷手擀面。」


 


這個時候,他還要苛求我給他做手擀面?


 


我毫不客氣地起身穿上拖鞋,進了房間。


 


「回來了就鎖門,別打擾我。」


 


若是前世,他加班備課晚些,我都會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


 


這是我作為妻子,應該做的。


 


可,我的人生,又不該全是他。


 


更不該是他這樣黑了心肝的人。


 


裴書禮錯愕地看著我,手滑了一下,差點將公文包掉落在地。


 


而睡著的裴斯年還嚶嚀囈語了幾句:


 


「林玲阿姨身上真的是香的。」


 


裴書禮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慌亂,剛要解釋什麼,我就直接關了門。


 


誰是香的臭的,已經與我沒有半分幹系了。


 


裴書禮在外叮呤咣啷地響了很久,興許是從櫥櫃裡翻了些吃食,這才安靜下來。


 


我抬起眼,注意到門口有一道影子投下來。


 


我們一貫分房,他說我會影響他的睡眠質量,因此哪怕是艱難的孕晚期爬不起來床,我也沒有半分苛責他。


 


我慶幸他這個決定,否則與他再接觸定會惡心得說不出話來。


 


九點的時候護理部主任給我打過電話。


 


與前世一樣的說辭,隻是換了場景。


 


門響了。


 


裴書禮的聲音在門外沉悶不已:


 


「你今天有什麼工作上的事情要和我說的嗎?」


 


4


 


他又敲了一聲。


 


我有些煩躁地拉開門。


 


「你想聽什麼?」


 


這下,裴書禮看我時的陌生再也掩飾不住了。


 


「雲禾,你怎麼了?」


 


如果他細心些,就該知道,我今天並沒有去上班。


 


而林玲是昨天夜裡瘋的,這會消息已經封鎖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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