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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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擱這兒吃白飯,這麼多年的學費我是白交了嗎?」


「還不如把你早點嫁了人!」


 


……


 


我聽著他們大吼大叫,看著他們面目猙獰的樣子,痛苦地用雙手捂住臉,記憶回到了十歲那年的夏天。


 


15


 


那是一個傍晚。


 


我爸再次賭輸了錢。


 


我和弟弟坐在車後座看著他們倆爭吵,嚇得瑟縮成一團,不敢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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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越吵越烈,無休無止。


 


外面的蟬鳴費力地拉長著,一切都顯得很疲憊。


 


「你看看你有什麼用?」


 


「天天除了輸錢,輸錢,就是輸錢!屢教不改!」


 


「隔壁家的老李又在城東買了套房子,人家多能幹?」


 


「我真是倒了十輩子的霉,嫁了你這麼個窩囊廢!」


 


我媽指著我爸的腦門一邊哭,一邊劈頭蓋臉地罵道。


 


我爸沉默了好一陣,也終於受不了了,爆發道:


 


「你以為你又是個什麼好東西???」


 


「第一胎如果生的不是女兒,我用得著像現在這麼累,養兩個人嗎?」


 


「過不下去就離婚啊!有誰攔著你嗎?!」


 


「停車!你停車啊!!!」我媽大吼道。


 


她氣急敗壞地把我從車裡面撵了下來,扔到附近的巷子裡,自己又坐回副駕,把前面的門和後面的門都給鎖S了。


 


「把你女兒扔了行嗎???」


 


「你衝我吼什麼吼!沒用的東西!」


 


我爸一聽這話發了火。


 


他踩足了油門,車加速了往前跑,碾到石塊上,顛簸得厲害。


 


我看著他們仨揚長而去,被一股濃烈的汽油味嗆到。


 


我弟弟絕望地趴在窗前,看著我離他越來越遠,他哭得很傷心,卻無能為力。


 


我跑過去追趕他們的影子,喉嚨幹澀,胸腔像是被墜下來的夕陽灼燒著,疼至五髒六腑,可再怎麼樣也追不上,追不上。


 


他們離我越來越遠,直至成為一個點,再也消失不見。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周圍,不知所措。


 


一個人也沒有。


 


都這個時候了,我還想著回家。


 


可是我連回家的路也找不到啊。


 


天越來越黑,我再也藏不住我的膽小,終於坐到石墩上難過地哭了。


 


16


 


巷子裡出現了三個小混混。


 


我以為他們會告訴我回家的路,可是沒有。


 


他們隻是不懷好意wx搜 ‘胡巴]士’ 懂得都懂地看著我,低下頭竊竊私語了一陣,命令我把衣服脫了。


 


絕望之際,我哆哆嗦嗦打算就範,這時一群流浪狗跑來狂吠,他們被嚇跑了。


 


過了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什麼。


 


我失眠了整整兩個月,沒日沒夜地流淚。


 


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每天都在自我否定,覺得自己充滿缺陷。


 


猶豫了好久好久,我才鼓足了勇氣將這件事告訴我媽,希望能得到她的幫助。


 


如果不是因為她,這件事情也根本不會發生。 


 


可她隻是短暫地愣神了一會兒,沒有絲毫的愧疚,甚至是還有點幸災樂禍地數落我道:


 


「從小就愛穿得花裡胡哨,這下好了吧?遭到報應了吧?」


 


「我告訴你,這事可別往外說,你自己不潔身自好,以後都沒人敢娶你。」


 


仿佛置身冰窖,我陷入更深的自我懷疑中,徹底地對她心寒了。


 


從今往後我什麼事也不再跟他們說。


 


我放棄了走讀,非必要不再回家。


 


我用一張又一張的試卷和無數的習題冊麻痺自己,沒日沒夜地做題。


 


班主任老師擔心我的精神狀態會出問題。


 


可壓倒我的怎麼會是這些呢?


 


我什麼都不去想的時候才最輕松的啊。


 


17


 


我把這個秘密SS地埋在心裡。


 


我媽卻在高考前夕把這個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到處去跟鄰居說,弄得人盡皆知。


 


她好像從來都見不得我好,尤其見不得我比她年輕的時候要風光。


 


她確信這些流言蜚語和異樣的眼光會幹擾我的心態,導致我發揮失常。


 


可是我連我自己都不在乎了啊。


 


像是重復一套動作,我麻木地考出了高分。


 


成績出來後,老師和朋友向我祝賀時,我心裡才慢慢地開始感受到痛。


 


一天比一天更疼痛。


 


我還沒有滿十八歲,原來我已經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啊!


 


我的心終於長出了一層又一層的繭子,把畏懼給封S。


 


暑假將盡,我揣著攢了兩個月的勇氣去派出所告發這三個混混。


 


可是我竟悲哀地發現,人會淡忘與痛苦有關的記憶。


 


我早已忘記了他們的模樣。


 


連證據也很難搜查了。


 


憑什麼作惡的人活得好好的?


 


我什麼都沒做錯,卻好像所有人都對我帶有偏見。


 


從黑暗裡生長出來的不甘、委屈和仇恨對抗住如潮湧來的抑鬱。


 


我艱難地從痛苦中熬了過來。


 


18


 


我爸媽堅持要看監控錄像。


 


他們說他們要弄清我和宋時予分手的理由。


 


我拒不答應。


 


我甚至可以想到他們淬毒般的話語:


 


這有啥的?天下比你慘的女人多的是。


 


受這點委屈怎麼了?我們沒受過委屈嗎?


 


隻要你肯服軟,你們倆的日子還能接著過。


 


再說了,這不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嗎?


 


是你自己自輕自賤,不檢點。


 


真是丟了我們的臉……


 


我將腦海中的思緒晃去,疲憊地閉上了眼,打電話問警官道:


 


「能不能以N待和長期忽視子女的緣由,和我的父母斷絕關系?」


 


他們說可以。


 


梅女士後來說要收我做養女。


 


我收拾好為數不多的東西從家裡搬走那天,我父母還在喋喋不休地罵我。


 


弟弟從房間裡跑過來擁抱了我一下,又飛快地離開了。


 


他哭了。


 


他在微信上給我發消息道:


 


【姐姐,對不起,我小時候沒有保護到你。】


 


【現在我長大了,會瞞著爸媽掙錢給你花的。】


 


【我這次考砸隻是答題卡填錯了。】


 


【姐姐,你不要擔心過不上好日子,我會好好努力的。】


 


我壓抑許久的情緒此刻終於溢出。


 


我拿著手機笑,手顫抖著,笑著笑著便哭了,淚流滿面。


 


7 月裡的太陽怎麼就這麼刺眼呢?


 


19


 


梅女士把我接回了家。


 


她說她一個人住著很孤獨,她的丈夫在一次外出執行任務時因公殉職了,兒子出國留學,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她問我能不能在這裡多陪陪她?


 


我點了點頭,搬了進來。


 


她從不讓我插手家裡的事務。


 


她每日做好一日三餐,想著要怎樣把我的身體給調理好。


 


有一天,我坐在書房裡寫論文,她端了一盤水果進來。


 


我偷瞄到她在備忘錄裡記下我的喜好, 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她慌亂地問我發生什麼呢?要是寫論文遇到困難了就先玩會兒。


 


我搖了搖頭, 說她比我媽媽還要像我媽媽。


 


這麼多年了,我媽還是不知道我吃芒果過敏。


 


梅阿姨用紙巾揩去了我臉頰的淚水,她沉重地嘆了口氣,說起她年幼時期被侵犯的一段經歷。


 


空氣凝重了起來, 周圍一片寂靜。


 


我們看著彼此, 淚流滿面,像兩棵並立在一起互相攙扶著的植株。


 


當晚我們去商場散心,被我媽看到了。


 


她陰陽怪氣道:


 


「有你這麼做女兒的嗎?」


 


「長這麼大從來沒給我買過一件衣服,在這好意思陪其他女人逛街?」


 


我勉強地衝她溫和地笑了笑。


 


「阿姨, 我已經不是您的女兒了。」


 


她被嗆到了, 一時半會兒找不出任何話來懟我。


 


我爸覺得丟人,拉著她趕緊離開了。


 


宋時予入獄前請求見我最後一面。


 


我沒有去。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爛在過去吧。


 


我不願再回想起那段痛苦的記憶了。


 


20


 


梅阿姨的兒子回國這年, 我碩士畢業,繼續跟著導師讀博。


 


見她兒子季按對我很是喜歡, 梅阿姨想要去撮合我們倆。


 


我搖了搖頭。


 


我本來就像一個破布娃娃, 千瘡百孔。


 


已經給她添了足夠多的麻煩了。


 


季桉值得更好的。


 


梅阿姨見我如此,她看上去有些憂慮,勸道:


 


「孩子,別讓過去絆住了現在, 人要向前看。」


 


「季桉他這孩子認S理, 從小到大就不肯將就。」


 


「愛上了誰, 從一而終, 就是一輩子的事。」


 


「我們隻來這世上一遭。」


 


「聽從你內心的聲音, 孩子。」


 


我躺到床上, 睜著眼睛到天亮,徹夜未眠。


 


事情還是順其自然吧……


 


季桉照常展開了他的追求攻勢。


 


21


 


時間一晃而過, 又過了三年。


 


我和季桉結了婚。


 


婚禮這天, 剛參加工作的弟弟請了假。


 


他用第一筆工資給我包了個又大又厚的紅包。


 


車的後備箱裡, 是他提前幾個月就開始挑選的一些娃娃,共二十個。


 


我遞過紙巾讓他擦去滿頭的大汗。


 


他咧嘴笑著,眼睛像彎彎的月牙:


 


「姐,這些禮物遲來了二十年。」


 


「小時候,路過商店前的櫥窗, 我總看到你的目光落在那些娃娃上。」


 


「我想你一定很喜歡,父母又不舍得給你買。」


 


「我一直都記著呢。」


 


我眨了眨眼, 強忍住眼裡的淚水。


 


弟弟囑咐季桉說一定要好好照顧我, 他隻有我這麼一個姐姐。


 


季桉把我攬在懷裡,跟他打了包票。


 


婚後困擾我多年的失眠不治而愈。


 


我的身體逐漸養好了。


 


22


 


博士畢業那年, 我和季桉有了我們的孩子。


 


梅媽媽喜上眉梢,連廣場舞也不去跳了。


 


她暢想著我們一家四口的美好未來,每日研究著健康食譜,織著小孩穿的衣服和鞋襪。


 


可就在一個落滿陽光的清晨,一切都很安靜。


 


我們遲遲未見她從房間裡出來。


 


梅媽媽還是沒能走出童年的陰影和丈夫離世的哀痛。


 


她服用大量的安眠藥和這個世界永遠地告別了。


 


我和季桉看到她在衣櫃裡還沒來得及織完的小孩衣服, 泣不成聲。


 


媽媽也是喜歡小孩的,可是她實在熬不過心底的痛苦了。


 


此後季桉越發地擔憂我的心理狀態。


 


我握緊了他的手,跟他說道:


 


「媽媽希望我們勇敢起來。」


 


「要活得好好的。」


 


「這世界上還有很多黑暗的角落等待被照亮。」


 


「我們能照亮一點是一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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