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剛剛的通話記錄,我心底不踏實的感覺越發強烈,為防變故,我咬咬牙,直接把生物學父親的電話拖進了黑名單。
距離放假還有一周的時間,我和陳宥禮每日泡在圖書館。
遇見旁人的時候,陳宥禮矜貴有力,面色含霜,拒人於千裡之外。
無人注意的時候,他指著數學題,作揖求饒:「求薇薇仙女救命。」
我樂得不行:「所以說,你這個經管系的冰山帥哥,是個數學白痴?」
陳宥禮閉了閉眼:「薇薇仙女,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哇。」
我很喜歡,隻在我面前露出如此靈動一面的陳宥禮,仿佛我是他安全範圍之內的人。
考完最後一科的時候,陳宥禮為了感謝我對他數學的幫助,請我去吃日料。
誰知在學校門口恰好撞上等在學校門口的我爸。他佝偻著身子,滿面風霜當著眾人的面,對著我直挺挺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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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呀,你怎麼把爸拉黑了?爸打不通你電話,找不到你人,你知道爸有多擔心嗎?」
各異的神色落在我身上,我整個人都仿若被置在炭盆烤一般,臉上火辣辣的,我皺眉拉他:「你先起來,別在這兒影響人家出門吃飯,有什麼事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說。」
爸爸卻越發悽苦:「薇薇,爸知道,爸隻是一個泥水匠,你考到大城市,覺得爸給你丟臉了,但爸無論做什麼工作,爸首先是一個父親,天然對孩子的愛……」
5
我恨不得堵住耳朵,閉上眼睛。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當初我去辦助學貸款,他推三阻四不幫我籤名,非說我辦了以後會佔用他二婚孩子的貧困生名額。
我為了攢夠錢來上學,在工地搬了兩個月的磚,手上磨出一個又一個血泡,那時候他在哪兒?
在大學裡,填滿我生活的,是無休止的兼職,做夢我都在擔心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在哪裡,那時候他在哪裡?
現在他會好心想念我,想念到跨越一千多公裡到大學來找我?
我不信!
突然,有人把我扯到身後,順手把耳機塞到我耳朵上,輕柔的音樂在耳邊響起。
我一直覺得人傻錢多的陳宥禮,以絕對保護的姿態站在我身前:「你就是白薇的爸爸呀,那剛好,白薇前兩天踩髒了我的球鞋,原價一萬八,給你打個折,你隻需要替她賠償九千就行了。」
「還有,這學期她借了我一萬二,看在您一片苦心的份上,您給我兩萬塊就夠了。」
「白薇還說什麼,她家裡沒人管她,拿我當傻子哄呢,您這麼愛她,兩萬塊一定沒問題吧?」
周圍人的議論聲被輕柔的音樂聲隔絕,唯有少年意氣張揚的眉眼,寬厚高大的身影擋在我身前,仿佛可以幫我隔絕一切煩擾和不堪。
我生物學父親不可置信,哆嗦著唇:「你騙人,你鞋子金子做的啊,還一萬多?我們薇薇最懂事,怎麼可能提前高消費?」
有女生大聲辯駁:「叔叔,你知道我最討厭家長怎麼形容女生嗎?」
「懂事、聽話、賢惠、愛護弟弟,但凡一個家長說出這句話,那不用看,這家長一定不是真心寵愛女兒。」
生物學父親嘴皮子不利索,說不過別人,一把拽過我的胳膊:「老子帶自己女兒回家,關你們什麼事?」
陳宥禮猛地一把鉗制住我生物學父親的手腕:「先還錢!」
很多平時跟我素不相識的女生,都擋在我身前:「說不過我們,就用暴力,叔叔,你成分很復雜啊。」
連番被大家嘲諷和阻止,我生物學父親惱羞成怒!
「你們知道個屁,我是她爸,我能不為她考慮?」
「還以為上個大學了不起了?大學生一茬一茬找不到工作,有個屁用!」
「老子未雨綢繆,給她找了個好婆家,單彩禮人家就給了六十六萬,嫁過去以後,更是享用不盡的好日子,最主要男方單純,以後她當家作主,穿金戴銀的時候,就知道老子的好處了。」
耳機裡輕柔的聲音在唱:【也許,你看過太多悲劇,也受過太多委屈。你怕不願回首的過去,會一直延續。但生命,夠曲折才夠真實,人痛過才夠堅強,而故事,還沒有走到結尾。】
我的淚水控制不住在眼圈打轉,從三歲被踢來踢去,到十二歲太婆去世,我摸爬滾打,掙脫泥濘,考出來,走出來,我的故事,還沒有走到結尾。
什麼男方單純,什麼人會一出手就六十六萬彩禮,我生物學父親,分明是想把我嫁給傻子換彩禮。
冬天的風真冷啊,不然我怎麼被凍得打了個寒顫,甚至覺得寒冬永遠都不會過去了。
陳宥禮眼眶赤紅,脫下羽絨服披在我身上:「白薇才十九歲,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你就強迫她嫁人,這是違法的。」
我生物學父親訕訕的:「薇薇,你說話啊!你就看著別人欺負你爸啊?」
耳機裡循環在唱:「新的心跳,新的心跳……」
我盯著對面,威脅看著我的男子,忍不住諷刺一笑:「摸爬滾打長這麼大,我從沒有爸!」
生物學父親破防:「我給予你生命,這輩子你都擺脫不了!想斷絕關系也行,拿出八十萬,我就當沒生過你。」
周圍有共情能力強的女生哭出了聲:「白薇快快遊,四面八方是自由!」
淚水再控制不住,洶湧而下,這期間,一直在扒拉手機的陳宥禮,突然抬頭對著我生物學父親笑了。
「白廣路,你說,雞冠哥要是知道你在這兒,會發生什麼?」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白廣路,額頭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水,他不可置信拔腿就往外跑,邊跑邊質問:「你怎麼會知道?你是誰?求求你,不要告訴雞冠哥,我這就走,我這就走。」
人群散去後,耳機中恰好唱到那句:「舊事再不重要,一切已經來到。」
我把羽絨服脫下披到陳宥禮身上:「謝謝!」
在陳宥禮講述中,我才知道,他拜託家裡的人幫忙調查我生物學父親,恰好得知他欠了七十萬的網貸,所以才急匆匆要把我賣給傻子。
少年說得漫不經心,我卻在他擔憂關懷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時,心跳漏了一拍。
6
得知我寒假沒地方去後,陳宥禮一把抓住我的手:「那你跟我回家,你不需要做保姆,隻需要陪我吃飯,陪我玩遊戲,我給你開,嗯,給你開兩萬,行不行?」
奪少,他說奪少,兩萬塊!
我猛地一鞠躬:「天空一聲巨響,老奴閃亮登場。」
直到坐上了飛機,我才後知後覺追問:「那啥,宥禮哥哥,你家人多不多?我這樣莫名其妙跟著你回家陪吃陪玩,會不會很奇怪?」
陳宥禮笑著捏了捏我的臉:「都上飛機了,你開始擔心了?」
眼前的男孩眉目如畫,漂亮的瑞鳳眼眯成了一條縫,眼眸流光異彩,仿若全世界隻有一個我。
大概是飛機的空氣太悶,我心慌得不行,臉上也火辣辣紅了起來。
陳宥禮大概是習慣了我嘰嘰喳喳滿嘴跑火車,突然安靜下來,他轉頭看了我好幾次。
「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
他的手就這樣復上了我的額頭,第一次坐飛機的我,隻把一切異樣推到了飛機身上,以為我所有的臉紅心跳都隻因為坐飛機。
直到坐上和陳宥禮回家的出租車,我發燙的臉頰才恢復正常。
司機是個話痨:「天氣這麼冷,家裡沒來接你們?」
陳宥禮很有禮貌:「怕他們折騰,就沒跟他們說到機場的時間。」
聊天過程中,司機聽出我不是本地人:「小姑娘到男友家過年?」
我對陳宥禮使眼色,祈求他幫我澄清,誰知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勾起一抹神往的笑容,根本就接收不到我求救的信號。
我隻能硬著頭皮編:「我們是姐弟。」
對上司機狐疑的目光,我堆起虛假的笑:「重組家庭,你懂的。」
直到下車,司機還在念叨:「重組家庭難得找到像你們一樣融洽的。」
陳宥禮總算收回了神志,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重組家庭?」
司機笑呵呵把行李放到他面前:「你姐姐的行李箱也交給你了,我們家倆孩子,弟弟也是姐姐的拎包俠。」
出租車一溜煙開走了,陳宥禮拉起行李箱,唇角勾笑:「姐姐~走,咱們回家~」
怪不得我一叫他宥禮哥哥,他就臉紅脖子粗呢。
別說,被叫姐姐的感覺,真的仿佛踩在雲端。
7
踏進陳宥禮家大門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
我以為我在公眾場所大喊:「宥禮哥哥」就已經夠尬了。
但誰能告訴我,全世界的管家都被植入了同一套助攻程序嗎?
那個被陳宥禮稱呼為張伯的管家伯伯,咱們都是抱金主大腿,所以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再在我面前瘋狂說這些。
「少爺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
「好久沒見少爺這麼開心了。」
······
的屁話?
還有陳宥禮媽媽,你是我金主的金主啊,你為什麼一副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模樣,背著陳宥禮就把自己手镯撸下來塞到我手腕上。
還笑得那樣溫柔:「薇薇,阿姨從小就喜歡小姑娘,可惜宥禮是個臭小子。」
「你看,這是阿姨小時候給他拍的穿裙子照片,我們宥禮小時候是不是也很可愛?」
「對對對,這是他七歲的時候,S活不穿裙子了,沒辦法,我隻能接受現實,給他剪了短發。」
陳宥禮著急撲過來搶相冊,他媽媽顯然早就防著他這招了,一個靈巧的轉身,陳宥禮收不住力道,猛地撲到了我身上。
我舉著剛剛阿姨塞給我,我才吃了一半的巧克力:「那啥,你也來一塊?」
陳宥禮臉瞬間爆紅,逃也似的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回了臥室。
阿姨笑得眉眼彎彎:「那臭小子估計惱了,我們薇薇能不能替阿姨去看看他?」
其實不用阿姨說,我也會去的。
關注金主的情緒變化,及時給金主提供情緒價值什麼的,是我們被B養的人應盡的職責。
房間門虛掩著,我嚴重懷疑他這個悶騷型,正暗戳戳等著我來哄他。
沒關系,看在兩萬的份上,滿足他。
「宥禮哥哥,你害羞了嗎?」
陳宥禮坐在電腦前,眼神飄忽不定,耳根可疑的泛紅。
嘖,都過多久了,他怎麼還在臉紅脖子粗?
我搬個板凳坐到他旁邊:「我倒覺得,小時候的宥禮哥哥很可愛,穿著裙子扎著麻花辮。我從未見過小時候的自己,但我想,如果能留影,應該就是宥禮哥哥照片上的模樣。」
「還要感謝阿姨,給你拍了裙子照片,不然我腦補都沒有素材。」
剛剛耳朵紅彤彤的人,怎麼突然眼睛就紅了:「你沒有小時候照片?」
感受到手腕上溫潤的觸感,我給自己上壓力:要是被金主的金主知道,我沒安慰好他,反而害哭了他,這個工作絕對不保。
「嗐,這有什麼,不就是照片嗎?我跟你說個好玩的,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小時候的照片了。太婆年歲大,對新鮮事物接受程度低。村子裡有人牽駱駝給小孩子攝影,其他孩子都拍了,太婆非說拍完照,我就會被攝魂,無論如何都不給我照。」
「哈哈哈,陳宥禮,你說我太婆是不是很好玩,她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誰知我越逗他,他眼眶越紅:「太婆知道你不回家過年,會不會失落?不然我們把太婆一起接過來過年?」
難不成紅眼病也會傳染,怎麼陳宥禮說完這話,我眼睛控制不住酸澀了起來。
「太婆不會失落哦,太婆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去找太公啦,她一定更願意陪在太公身邊,咱們還是不要打擾她老人家吧。」
我在心底祈禱,陳宥禮,不要再問啦,不然我哭起來,很難哄的。
8
好在是我自作多情了。
陳宥禮慌張打開電腦:「要不要看電影?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看的?」
為了轉移注意力,從自怨自艾中抽離出來,我一把搶過陳宥禮的鼠標:「你怎麼這麼墨跡,想看什麼,我幫你找。」
陳宥禮語氣很寵溺:「都可以,放假前,我們宿舍的大胖,非要傳一份電影資源給我,你隨便挑,據說是他珍藏多年的寶藏。」
我點開文件夾,在大胖抽象的備注下,眉毛越皺越緊。
誰能告訴我,這:【溫馨治愈】、【頭腦風暴】、【青梅竹馬】、【奮發上進】文檔名,都是什麼意思?
陳宥禮也有些困惑:「什麼時候大胖也這麼文藝了?」
我想了想:「你有青梅竹馬嗎?」
陳宥禮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天地良心,我熟悉的女孩子,隻有你一個。」
想到我那滿籃球場的「同事」,我撇撇嘴,懶得刨根問底,既然他也沒有青梅竹馬,那我們還是看溫馨治愈電影好了。
可等我點開其中一個電影後,我隱約聽到陳宥禮說了一個:「c」字。
認識他那麼久,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髒話,我狐疑看向他,他腿抖得厲害,嘴巴張了半晌,才勉強吐出一句話:「那個,咱們去做頭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