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我要快些返回長樂宮,在被人撿到之前找回我的絡子……
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沉住氣,先應付好太後問話。
「來,坐過來些。」
太後面色和煦,向我招了招手。
我乖巧地邁著步子走了過去。
「真真兒是生了一副好模樣。」
太後慈愛地看著我的臉說道。
我假裝害羞地低下頭。
緊接著她又嘆了一口氣,「皇帝的後宮凋零,平常連個能陪哀家說話解悶的可心人兒都沒有。」
Advertisement
我心頭一跳,頓時明白過來,她在暗指蓮妃專橫霸道,跟她不對付,其他嫔妃也因為畏懼蓮妃,不敢跟永寧宮走得太近。
她親昵地握住我的手,「哀家一見著你便覺著歡喜,日後若是有空,便時常進宮來陪哀家說話可好?」
昨日的宴會上,蓮妃當眾斥責我不準再進宮。
太後卻偏偏要我進宮陪她說話。
說到底,她是想讓我做一把刀,刺向蓮兒的刀。
我乖順地點點頭,「能入太後的眼是晚宜的福氣。」
隻有進了宮,我才有機會復仇,我怎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門外有小太監來報,蓮妃得知我進了宮,也要邀我到瓊華宮一敘。
太後的神色古井無波。
她看了看我,微微頷首道:「去吧。」
我跟著小太監出了永寧宮,一路上卻在想著怎麼溜進長樂宮找一找我那個絡子。
前面就是長樂宮。
我無法,隻得故技重施,說我不舒服,要如廁。
小太監十分不滿,耽誤蓮妃的事,這個責任他擔不起。
我連忙說:「我現在這樣子,若是到了娘娘面前露了醜,娘娘怪罪,這個責任公公可擔得起?」
小太監的臉色白了白,這才氣哼哼地說:「快去快回!就你事多!」
我千恩萬謝,假裝貓著身子找茅廁去了。
長樂宮寢殿內,我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找著,卻始終不見那枚絡子的蹤跡。
「你是在找這個嗎?」
我身後響起一個男聲,清冷而威嚴。
我迅速回身,順勢跪在他面前,低著頭,隻看到他那雙黑色錦緞靴面,上面用金線繡著騰雲蛟龍,龍鱗細密,在光影下似有金光流動。
整個皇宮隻有一個人會穿這雙靴子。
沈砚修。
他手中垂下來一枚絡子,正是我丟失的那枚。
「是、是臣女丟失的。」
我伸手去拿,他卻又收回手。
「你是何人?」
「家父是光祿大夫陸寧遠……臣女陸晚宜。」
他再次亮出那枚絡子,「這是你打的?還是從何處獲得?」
我冷汗涔涔。
「臣女不敢說。」
「說!」
「是……是先皇後所贈。」
「荒唐!朕從未聽說明月跟陸寧遠家有什麼交情。」
沈砚修語氣裡動了怒。
我腦子飛速地轉著,沈砚修對姜家極為熟悉,騙過他絕非易事。
「先皇後未出閣時,爹爹帶我去姜丞相家拜謁,明月姐姐送我的。」
我努力調整聲音,不讓自己顯得很心虛。
沈砚修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先皇後未出閣已是十年前,你這絡子這麼新,分明是新打的!」
仿佛隻要我認了這個是新打的絡子,便是留了一線姜明月尚在人世的希望。
我硬著頭皮答道:「臣女一直收著不舍得用。昨天第一次進宮,想著有貴人的什物撐場子,這才敢帶了出來。」
沈砚修沉默著,似乎接受了我的說法。
「抬起頭來。」
我依言慢慢抬起頭。
他看到我的臉,眼中閃過失望之情。
口中喃喃道:「不像,你不像她……」
我摸了摸自己這張臉。
姜明月眉眼恬淡,陸晚宜明媚張揚,確實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張臉。
「我的絡子……」
我伸手想去拿,沈砚修卻把手一收,沒有打算還給我的意思。
「滾。」
沈砚修把臉轉向一邊,厭惡地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個字。
我得了令,也不耽擱,沿著原路返回找到小太監。
在小太監一路地罵罵咧咧中,來到蓮兒的瓊華宮。
蓮兒上來就是給我一巴掌。
「賤人!我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狐媚子,還妄想勾引皇上?」
我在長樂宮見過沈砚修的事,已經一字不差地傳到蓮兒的耳朵裡。
「臣女不敢。」我誠惶誠恐。
蓮兒冷笑,「連長樂宮都敢闖,你還有什麼不敢的!給我掌嘴!」
「吵S了!」
昭蘭邁著小短腿噠噠地跑出來,後面還跟著幾個汗流浃背的宮人。
蓮兒瞬間換了一副表情,寵溺地把昭蘭抱起來。
「蘭兒怎麼醒了?是不是餓了?」
昭蘭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不餓。」
接著她又好奇地打量了我,問道:「這是誰?」
蓮兒抱著昭蘭轉向一邊,哄著說道:「不要看她,汙了蘭兒的眼。」
我呼吸幾乎停滯,仿佛有錘子一下一下地敲打我的心髒。
我的女兒,就在我眼前,卻不能相認!
看著昭蘭表情恹恹的笑臉,我再一次感到心痛。
「昭蘭公主最近是不是有積食之症?」
蓮兒瞥了我一眼,「你怎麼知道?」
我斟酌了一下,這才說道:「臣女跟覺弘大師有過幾面之緣,曾得大師指點,略懂一些岐黃之術。」
蓮兒一聽,似乎都忘了打我,急忙問道:「你可有法子治?」
我深吸一口氣,搖搖頭,「我治不了。」
蓮兒一抬手,「掌嘴!」
「慢著!」我忙說,「但是我可以請覺弘大師進宮為昭蘭公主診治。」
覺弘大師是當世名醫,可是已經多年未出山看診。
蓮兒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你?能請得動覺弘大師?」
我鞠躬行禮,恭順道:「臣女不敢欺瞞娘娘。娘娘何不讓臣女試試,若臣女請不到覺弘大師,再懲治臣女也不遲。」
蓮兒面色緩和了些,「諒你也沒這個膽子。給你三天時間,請覺弘大師進宮為昭蘭公主診脈!」
05
山門外,雨如細密的珠簾般垂落。
我撐著傘,將一封書信遞給小沙彌,請他代為通傳。
片刻後,小沙彌一路小跑到我面前,雙手合十,「施主請。」
雨滴打在青石板路上,濺起一朵朵小巧的水花,發出清脆的滴答聲。
我跟隨小沙彌拾階而上。
朱紅色的寺門在雨幕中略顯朦朧。
小沙彌再次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一幾一榻,幾上佛經擺放整齊,榻上一位僧侶素色僧袍裹身,正在閉眼打坐。
聽到我進門的動靜,他緩緩睜開眼睛。
雙眸宛如深邃的幽潭,清澈而寧靜。
眼角微微上挑,自帶一種慈悲的神韻。
「你來了。」
我跪倒在他的榻下,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乘淵哥哥……」
除了昭蘭,顧乘淵便是這世上我最親的親人。
我孤身飄零,如履薄冰,滿腹委屈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
「乘淵哥哥,我信上所寫之事,你真的信我?」
借屍還魂這種事情太過離奇,我原本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顧乘淵絲毫沒有質疑就願意見我。
「……我自然是信的。」
他凡事通曉一般,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顧乘淵,出身杏林世家,與姜家是世交。
他醫術天賦極高,後來應召進宮做了太醫。
在沈砚修把姜家治罪那年,他辭了太醫一職,從此遁入空門。
法號覺弘。
顧乘淵嘆了口氣,手中捻動佛珠。
「你既然回來了,為何不遠離皇宮,還要以身涉險?」
復仇從來都是我一個人的事,這條路,注定在我面前的是萬丈深淵。
我不願乘淵哥哥蹚這趟渾水。
「昭蘭病了。」我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說。
「你來找我,便是讓我替昭蘭診治?」
我點點頭,「我隻相信你的醫術。」
「再沒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了?」
顧乘淵深深地看進我的眼睛,仿佛在看眼睛後面的靈魂。
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再沒有了。」
他再次閉上眼睛,「如此,那我便隨你進宮走一趟吧。」
覺弘大師出山診治的消息不脛而走。
各宮妃嫔都派了人在瓊華宮前排隊。
蓮兒親自趕人,「覺弘大師是我請來專門為昭蘭公主診治的,沒空看你們!」
這個陣勢,把沈砚修都驚動了。
正堂之上,沈砚修正襟危坐。
我匍匐在地,不敢抬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覺弘大師一別數年,如今可還安好?」
他一開口,是先向顧乘淵問話。
「阿彌陀佛,承蒙皇上掛念,貧僧一切安好。」
顧乘淵雙手合十,不卑不亢地答道。
沈砚修眼神如電,掃視全場,威嚴開口道:「何人這麼大面子,竟能請得動覺弘大師出山?」
蓮兒一手叉著腰,一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我,「是她!那個什麼祿大夫家的,叫陸晚宜!」
「又是你?」
沈砚修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晦暗。
「你跟覺弘大師也有交情?」
「臣女……」
我剛要開口,沈砚修打斷我道:「想好了再說!是你的交情,還是什麼人的交情。若有差池,這可是欺君之罪!」
我抬起頭,對上他銳利的眼神,帝王的肅S之氣不怒而威。
「臣女十三歲那年,在暮青山遇見覺弘大師,得了機緣,覺弘大師承諾會應臣女的要求幫忙。」
我沒有說謊,我腦海中偶爾會湧起一些記憶碎片,關於顧乘淵的記憶中,便有這一段。
但具體是什麼機緣,又模模糊糊地記不清晰。
顧乘淵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確有此事。」
沈砚修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他看向顧乘淵道:「覺弘大師此次前來,能否在宮中多留些時日?」
皇帝開口,顧乘淵也不好再拒絕。
「是。」
他淡淡地點頭回復道。
沈砚修揉了揉額角,「朕乏了。蓮兒,去煮一些紅豆薏米湯來。」
蓮兒歡喜地福了福身,「是!」
她經過我身邊時,譏諷地說道:「看到了沒,皇上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別做你那春秋白日夢!」
我心裡嘆了口氣,蓮兒啊蓮兒,做了那麼多年寵妃,還是毫無長進。
竟然看不出來,我在沈砚修心裡埋下的種子,即將瘋狂生長,直至將他吞噬。
06
在出宮門之前,我被永寧宮的掌事姑姑攔下了。
「陸小娘子,太後有請。」
我心裡哀嚎一聲,怎麼又來!
隨著掌事姑姑來到永寧宮,我知此行必是兇多吉少。
太後見了我,臉上漾起若有若無的笑。
「看來我這個老婆子,還是不受年輕人待見。」
一旁的掌事姑姑喝道:「不識抬舉的東西!還想著好處兩頭佔?」
她是指我把人情賣給蓮兒的事。
我跪在地上,戰戰兢兢,「臣女不敢!」
太後嘆了口氣,「原以為是個難得的美人兒,能入皇帝的眼,沒想到,也是個不堪用的。」
我聽懂了,她是指皇帝見過我兩次,卻沒有得皇帝的心。
可是,若此時成為棄子,我便再也沒有機會接近沈砚修,更不用說帶走昭蘭了。
隻有賭一把。
於是我說道:「皇上的心病,還需心藥醫。臣女有個法子,可以一試。」
「什麼法子?」
太後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我咬咬牙,擠出三個字,「屠蘇酒」。
太後臉上的笑容終於舒展開來。
「哀家就知道沒看走眼,你果然是個玲瓏剔透的好孩子。」
轉眼就到了五月初五這天。
太監宮女們腳步匆匆,在宮殿的門窗上掛了艾蒿。
御膳房精心準備的粽子,粽葉香氣彌漫。
其他精美的吃食,如流水一般往永寧宮裡送。
太後設端午家宴,我乖巧地站在太後身後作陪。
「皇帝,這是你最喜歡的豆沙粽。」
太後親手剝了一個粽子,遞到沈砚修面前。
沈砚修寵溺地看著身旁的蓮兒,柔聲說道:「蓮兒也喜歡,蓮兒先吃。」
「謝皇上!謝太後!」
蓮兒美滋滋的接過盛著粽子的描金漆盤,優雅地用銀箸夾起小巧的粽子,沾了玫瑰蜜餞甜醬,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沈砚修臉上依舊掛著笑,不時地為蓮兒擦擦嘴角。
太後似乎已經習慣了沈砚修這般行事,並沒有氣惱。
她看向我,「晚宜,隨崔姑姑去取些菖蒲酒來。」
「是。」
我斂起神色,用赴刑場一般的神情跟著崔姑姑一起去酒窖。
這是一場豪賭。
如果賭輸了,我就真的要赴刑場了。
酒窖裡陰暗潮湿,由酒正帶路,我們小心地沿臺階下去。
他手持燭火,對我們恭敬道:「二位貴人稍等片刻,菖蒲酒馬上取來。」
這裡的牆壁是厚實的石磚,石縫間偶有水滴滲出,滴答作響。
一排排高大的酒架由深色檀木制成,架子上擺滿了形形色色的酒壇。
借著火光,我找了一圈,終於找到一個瑞鳳紋酒壇。
我指著這壇酒問道:「這個酒壇好生特別,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