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周卻之很快就開始著手將工作重心轉移到國內。
回國時,又是一年盛夏。
八年了,在人生的旅程中,仿佛很長。
但是在時間的長河裡,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這裡的一切,與八年前我離開時,並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
可是當我站在這片土地上時,卻依舊熱淚盈眶。
也許這就是故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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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卻之陪著我一起回了家。
八年沒回來,門口的卻依舊幹淨,門前的草並未瘋狂地長出來。
推開門,院子裡同樣幹淨。
屋內的家具也沒有落灰。
好似,一直有人在這生活,給我一種我爸媽並沒離開我的錯覺。
我以為是周卻之找人定期過來打掃。
轉身時,眼眶有些燙。
「謝謝你,周卻之。」
周卻之微愣,隨即揉了揉我的頭發:「跟我客氣什麼。」
放好東西,周卻之陪我前往山間墓地。
暮色四合裡,我看見我爸媽的墳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背影清瘦。
即便時隔八年,我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誰。
我定住腳步。
時光仿佛逆轉,那些過往的瞬間又一次在我腦海裡晃蕩。
以前,我即便再痛苦,也覺得我應該感激付沉,因為付沉對我付出的東西,是我無法償還的。
但現在,我卻覺得我的一切厄運,都是付沉帶來的。
大學時的流言蜚語,嘲笑謾罵。
李文知的冷嘲熱諷,毫不尊重。
如果沒有他闖入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將會安安穩穩,我的家庭也或許不會支離破碎。
我拿出手機,點了幾個數字。
須臾,付沉的手機叮的一聲響。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背影肉眼可見地僵硬。
他猛地轉過身來。
看到我時,好像石化了一樣,很久很久沒動。
是周卻之的出聲,才打斷了這一切的靜止。
「這位先生,請問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
付沉看了眼周卻之,然後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沙啞,好像是病了很久的人。
我沒有說話。
他有些局促地自顧自道:「一百萬不用還我的,你知道的,當時我說的是氣話。」
如果不是看見他,我或許都想不起來那一百萬。
但既然見到了,我就轉給了他。
一百萬對現在的我而言,算不得多大的數目。
我欠他的,能具象化償還的,隻有這一百萬。
還完,我就不欠他任何。
餘下的,都是他無聊時對我的消遣,本就是他自願付出,我不必還他什麼。
周卻之擋在我身前,雖然不知道我和付沉之間的細節。
但他還是能立刻給出正確的回應。
「這位先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可以不要,但輕輕不能不還。」
付沉的目光終於從我身上轉移到了周卻之的身上。
眼神從溫和變成了冷漠,他問周卻之:「你是誰?」
周卻之:「我是誰與你無關。」
27
付沉的情緒有些波動。
他問我:「他是誰?」
他的不可置信裡摻雜了些不痛快。
好似這麼多年過去,我的心裡仍然隻能有他一個,不能有別的男人。
瞧,他就是這麼高高在上。
在他心裡,我就是那麼一個賤人。
我的爸媽去世了,我受過那麼多的屈辱。
也還應該對他念念不忘。
我忽然覺得好笑:「跟你有關系嗎?」
「他是你什麼人?」
他仍然锲而不舍。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沒什麼事的話,你就走吧。」
我平淡地看向他,沒有任何情緒波瀾,像是面對一個陌生人。
時隔這麼多年,我終於能跟我那腐爛的青春情感徹底和解。
付沉大概是想從我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
但是讓他失望了,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像是個被人丟棄的小孩,終於敗下陣來,垂著眉眼。
「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
「不必跟我說對不起,我不需要你對得起。」
「請你馬上離開,我不想我的父母受到打擾。」
他點了點頭,踉跄地邁步離開。
當年那股蔑視他人的桀骜消失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頹敗。
也許是我的錯覺。
他這樣的人,怎會頹廢,他是天之驕子,要什麼有什麼,應該春風得意才對。
山間的風輕輕吹來,帶著青草的味道。
周卻之的家人的墳,就在不遠處。
他祭拜完我的父母之後,就去了他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墓碑那裡。
那邊的雜草已經長了半人深,周卻之開始著手清理。
我父母的墳前,還放著剛剛付沉留下的花,周遭幹幹淨淨,沒有過多的雜草。
我將付沉的花扔到了山谷裡。
周卻之的爺爺奶奶和父母的墓邊雜草叢生,並沒有被清理。
可見,周卻之並沒有找人定期打掃。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
家裡的幹淨,這裡的素淨,都是付沉的功勞。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我和他之間那些虛偽的過往裡,摻雜著這一絲莫名的情誼。
除了惡心我,又有什麼意義?
28
一切落定,我又開始投入工作。
隻不過,這次的工作,多了別的內容。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助理走進來,將一份文件遞給我。
「顧總,付沉和李文知已經結婚了,兩人有一個兒子,但是據傳,他們夫妻的關系並不好,付沉自結婚後,就一直單獨住在另一個地方,有人甚至懷疑李文知的兒子不是付沉的。」
「還有,李家最近幾年開始衰敗,為了維持李家的地位,李家涉及很多違法產業,而且偷稅漏稅是常有的事兒。」
「要不要……」
我搖了搖頭:「不需要我來動手。」
讓一個人S很容易,就像是我當年開車撞向李文知那樣。
如果順利的話,她隻要瞬間就會結束生命,但我也會賠上一條命。
那時的我真傻,為李文知那樣的人賠上性命,實在不值。
我要讓他們在最痛苦絕望的時候,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讓他們所有人嘗一嘗,被人蔑視的滋味。
29
我開車再次來到了當年我撞向李文知的那座橋。
我在那裡停留了很久。
夏天的夜晚,即便是在江邊,也不會覺得冷。
趴在橋欄上喝酒,城市的燈紅酒綠,盡在眼前。
八年了,我終於能夠散漫地喝著酒,與這座城市對視。
它不再是我無法觸及的過往,它隻是一座城。
凌晨時分,有人趴在了我身側。
他身上帶著濃重的酒味。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付沉。
但我偏偏說道:「周卻之,你又喝酒了?」
身側的男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借著酒勁兒,狠狠將我的身子扳正。
他逼近我的視線:「看清楚我是誰?」
我佯裝出微醺的醉眼,拍了拍他的臉:「你是周卻之。」
「去他媽的周卻之,我是付沉,付沉!」
「付沉?」我蹙起眉頭:「付沉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要提起付沉那個狗東西?」
「你很討厭付沉?」他問我。
我笑:「我討厭他,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如果沒有他,也許我的父母不會S,如果沒有他,我的家也許就不會支離破碎。」
我趴在「周卻之」的肩頭,淚流滿面。
付沉將我緊緊抱住,啞聲說道:「你父母的車禍都是意外,為什麼要歸咎於付沉身上?」
我悲傷不已地回他:「如果不是為了給付沉過生日,我早就回家了,我爸不會出去送貨,我媽也不會悲傷過度引發各種病,就算她有癌症,她也不會那樣慘烈地離開我,離開世界……」
「我用我全部的錢給付沉買衣服,我卻沒給我爸媽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每次想起他將我買的衣服扔進垃圾桶時的神情,每次想到李文知嘲諷我的樣子,我就覺得自己好賤,賤到應該去S!我憑什麼活著,該S的人應該是我!」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付沉心疼不已。
他悔恨愧疚地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輕兒,如果早知道,你這麼難忘記,我一定不會那樣對你。」
「八年了,我以為時間會讓我忘記你,我以為愛情於我而言無所謂。」
「可這八年,我的心像是S了一樣,遇到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任何波動。」
「直到那天在你爸媽的墓碑前,看見你,我渾身的血液像是逆流一樣,心口的痛意瘋狂地佔據我的神經,我才知道,不是我的心不會動了,是能讓它動的人隻有你。」
「輕兒,我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我的唇角勾起嘲諷的笑意。
晦暗不明地說:「可是你已經結婚了。」
付沉立刻承諾:「隻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可以立刻跟她離婚。」
「孩子怎麼辦?」
「孩子不是我的,這麼多年,我和李文知沒有夫妻之實,輕兒,我的心裡隻有你。」
我愣了愣,沒想到付沉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可那孩子即便不是他,他也能這麼心甘情願地養著,維持著表面的婚姻。
付沉對於權利的追求,確實不是愛情能比的。
我猛的推開他,表現的才認出他來。
「付沉,你喝多了。」
說完,我立刻打電話給周卻之,讓他過來接我。
沒要多久,周卻之就到了。
我沒管醉醺醺、痛苦得不能自已的付沉,直接上了周卻之的車。
30
車子在深夜的道路上疾馳。
周卻之自接到我後,一句話也沒說。
我靠在車窗上,從玻璃的倒影裡,看到周卻之緊抿的唇,以及緊繃的下颌線。
他在生氣,我知道。
但是我並不想解釋什麼。
畢竟我和他之間,沒有好結果。
我的感情早已消耗殆盡,我沒了愛人的能力。
周卻之值得更好的人,最起碼那個人應該有回應愛的能力。
而我沒有。
車子開進東江月別墅區,猛地停在我家門口。
確切地說,也是周卻之的家門口。
他和我買在一個別墅區,我倆是鄰居。
我開車門打算下車。
周卻之卻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我說過,我會幫你收拾李家和付家,為什麼你還要……」
他緩了緩情緒,繼續說:「你好不容易才擺脫付沉,現在又勾搭他,你不怕嗎?」
我看向周卻之:「怕什麼?我還有什麼能失去的嗎?」
「周卻之,謝謝你的好意。」
「但是仇終究要自己報,才能痛快,或許不應該叫報仇,叫還擊比較合適。」
「不讓他們當一天的我,他們怎會懂我的痛苦?」
31
自那天醉酒相遇後,付沉好幾天沒來找我。
我知道,他在掙扎。
因為他一旦選擇了我,就意味著要丟掉很多東西。
地位,權利,愛情,總不能樣樣都如他所願。
雖然現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
但比起付家那種家族,我的身份背景,到底還是上不得臺面。
一旦我和他的關系成為光明正大的關系。
他的家族會受到影響,公司會受到影響,和李家的合作會受到影響,等等,多方面的平衡都將被打破。
付沉不是一個會為了女人放棄一切的人。
八年前,面對那樣的我,他都能冷眼以對。
後來,就算他和李文知關系不好,他也沒有離婚,沒有找過任何女人,更沒找過我。
八年後再見到我,盡管有些情緒波動,但也隻有在喝醉了,才能說一句愛我。
隻要他是清醒的,他就不會失態,他就能克制。
但他越是要壓制,我就偏不讓他如願。
身在傳媒娛樂公司八年,我最懂輿論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