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凌釗卻打斷我的話,笑吟吟地問道:「玩得開心嗎?小清漣?」
我一愣,沒有立即回答。
他身旁的女侍衛走向我,伸手將我扶起來,多年練武的手掌粗糙而又溫暖,語氣還算柔和地說著生硬的漢話:「孟姑娘,主子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單純覺得有趣而已。」
「我叫侍月,不嫌棄的話可以喊我一聲姐姐。」她小聲告訴我,「主子的性情隨心所欲,原本沒有計劃收購醉春樓,是見了你之後才有了這個打算。」
我心情復雜地點點頭。
抬頭看向奚凌釗,少年碧綠的眼眸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似乎在等待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於是我認真地回答:「很開心,謝謝殿下。」
4
Advertisement
後面的日子沒有接到小王爺的任務,我一直在養傷。
生活十分悠闲,甚至陷入一種無所事事的狀態中,還不自覺地吃胖了兩斤。
直到半個月後,我渾身發熱,四肢酸軟,才想起奚凌釗喂我的那顆毒丸。
我強忍著身體不適,去頂樓小王爺住的房間找人。
敲了敲房門,沒聽見聲音,猶豫了一下便推門而入。
面前隔著一扇花草美人屏風,繞過去後卻有個大浴桶,瞧著像是沒人。
我身體酥麻,有些支撐不住地喘了兩口氣,想借浴桶的邊緣支撐一下重量,卻忽然被一隻手拉了進去。
5
我騎在小王爺身上,和他四目相對,一臉茫然。
奚凌釗得意地哈哈大笑:「嚇到了吧?小清漣。」
我沒力氣和他廢話,從腰間抽出小刀,直接劃破了自己的手臂,然後啞著嗓子開口:「殿下之前不是說,需要血液交融才能解毒嗎?」
奚凌釗頓了頓,神色有些微妙:「侍月沒告訴你嗎?我是逗你玩的啊,那就是顆普通的糖丸。」
我:「……」
怪不得味道甜甜的,還有點好吃。
奚凌釗垂眸看著我流血的手臂,湊過來輕輕舔了一下傷口,帶來溫軟酥麻的觸感,讓我忍不住微微發顫。
少年閉上眼睛回味片刻,然後診斷道:「唔,小清漣,你好像是被人下了合歡散呢。」
6
奚凌釗將我抱到他床上,高聲呼喚侍月。
侍月一隻腳剛進門,眼見奚凌釗在脫我身上的湿衣服,二話不說就拈起桌上的堅果,當作暗器屈指一彈,擊中了小王爺的腦門。
奚凌釗捂著腦袋「哎喲」一聲:「阿月你做什麼?」
侍月沉聲道:「孟姑娘才十六歲,主子你這是做什麼?」
奚凌釗小聲嘀咕:「那咋了?不是說她們盛國女子年十三就能嫁人了嗎?」
「既如此,主子更不該隨意輕薄。」侍月走到近前,察覺不對後伸手替我把脈,大概也知道了情況,緩和了語氣趕人,「換衣服的事情我來做,主子你去請大夫。」
奚凌釗應了聲,老老實實去了。
侍月找來一身黑色勁裝替我換上,一邊說道:「孟姑娘委屈一下,暫且穿我的衣服,都是洗幹淨的。」
這衣裳輕便舒服,把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可比醉春樓那幾塊偷工減料的破布好多了。我當然沒什麼可挑剔的,隻是道謝。
侍月猶豫片刻,蹲下身來與我平視,認真說道:「孟姑娘,我說這話雖然有些替主子開脫的嫌疑,但他雖然頑劣了些,卻絕不會開這樣的玩笑。在找到下藥的人之前,望你不要因此與主子生出嫌隙。」
我幽幽道:「可是小王爺方才還躲在浴桶裡,突然把我拽進去嚇唬人。」
侍月:「……」
她和我對視片刻,幹巴巴地「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他在幫你緩解藥性呢。」
想了想又說:「要不今晚我給主子套個麻袋,你打他一頓呢?事後就說是仇家所為。」
這時剛好領著大夫進門的奚凌釗頓住,有點不確定地指著自己:「……我嗎?」
我看著侍月微微顫抖的睫毛,沒忍住笑了。
7
查探真兇的事,奚凌釗沒有插手。
我在樓中多方探查,最後發現是鸨母買通了看守侍衛,锲而不舍地要害我。
那侍衛本就是醉春樓的人,我見他憨厚老實,才將他留下來看門,卻不知道他居然是鸨母的老相好。
若非我當時誤以為是奚凌釗的「蠱蟲」發作,第一時間上樓去找小王爺,那麼等到藥效發作,徹底失去行動能力的時候,侍衛便會闖入房間毀我貞潔。
被我捉拿後,侍衛磕頭求饒,當即把鸨母出賣個幹幹淨淨。
鸨母這會兒卻又有了些骨氣,大喊大叫著:「孟清漣,我是在幫你!你一個下賤坯子,不趁早學會用肉體籠絡人,王爺很快就會膩了你,棄之如敝屣……」
我心裡厭煩,命人將他們各打了五十大板,然後在奄奄一息時丟進了乞丐堆。
最終的結果如何,我沒有再關注。
隻是當夜在二樓房間臨窗喝酒時,奚凌釗從樓上順了根繩子溜下來,趴在窗戶上問:「孟孟不開心?還是因為白日的事嗎?」
我被他鬼一樣的出場方式嚇到,頓時嗆咳起來:「殿下就不能敲門進來嗎?」
奚凌釗抱怨道:「侍月規矩太多了,不許我在夜間找你,非說你還在長身體,需要好好休息。」
我見小王爺吊著根細繩子,在半空中晃晃蕩蕩,總擔心他掉下去,隻好伸手把他拉進來。
喝酒的人又多了一個,我有點茫然地問:「殿下,你說女子貞潔真的那麼重要嗎?」
宋興安認為我失了貞,於是曾經情意綿綿的竹馬,轉眼就嫌惡到不值一眼。
老鸨認為我一無是處,隻能靠著身體上位,毀掉清白就是毀了我的人生。
奚凌釗歪頭對我笑:「怎麼會?美貌與貞潔不過是華貴的衣衫紋飾,唯有權勢才真正滋養人心。你沒聽過那句話嗎?
「力冠群雄者,愚人不欺;
「腰纏萬貫者,庶民逢迎;
「位高權重者,百官相賀;
「執掌天下者,萬國來朝。
「以這些東西為基石,才能尋到真正的自己。」
他舉杯與我相碰,有點惋惜地輕哼:「女子中機敏聰慧者甚眾,隻可惜被時局蒙了眼束了手,就隻能看到宅院裡的一畝三分地了。」
我將杯中烈酒一口喝幹,仰望著窗外的明月,輕聲說道:「原來如此。」
8
我開始著手重建醉春樓。
裝修樓宇提升格調,培養女子才情,設立會員制度,承辦私人宴會,還定期與文人騷客聯合舉辦詩詞比賽……
大筆銀兩源源不斷地砸進去,那段時間連侍月看著我的眼神都發毛,問我假如失敗了,那該如何是好。
奚凌釗聞言,也好奇地看過來。
我兩手一攤,渾不懔地說:「人間何事不冒險?若真失敗,清漣別無所有,唯有以命相抵了。」
奚凌釗一拍腿興奮道:「說得好,再撥千兩!孟孟勇敢飛,本王永相隨!」
侍月忍無可忍地伸手拽住小王爺的辮子:「你給我差不多得了!一共就從家裡帶來那麼點銀子,後幾年是不打算活了嗎?」
我老老實實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
侍月姐姐收拾完了小王爺,又眼神凌厲地看向我。
我討好地笑道:「姐姐今日這眉毛畫得真好看,是近來流行的青雀頭黛吧?聽聞宮中有一種進貢的螺子黛更好,等醉春樓賺錢了,妹妹一定從波斯弄來送你……」
「好了好了,油嘴滑舌的滿身銅臭味,哪裡還有大家小姐的樣子。」侍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們的事我不管,萬一日後賠錢了,我出門打獵也不至於叫你們餓S就是。」
話雖如此,我卻見她還是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眼角微微上揚起喜悅的弧度。
……
好在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先前投入的資金就已經全部回籠,醉春樓開始瘋狂盈利。
我也兌現承諾,買來螺子黛給侍月姐姐描眉。
不愧是宮廷貴人青睞之物,畫出的眉色黑亮,形如彎月。
侍月對著鏡子看了又看,奚凌釗在旁邊瞧著新鮮,也取了一顆要給我畫。
他單手抬著我的臉,躍躍欲試地湊過來。
我隻覺得微涼的觸感落在眉上,帶著孤注一擲的決心狠狠滑到鬢邊,緊接著又是毫不猶豫地連續幾筆疊加。
畫完了,小王爺滿臉期待地瞧著我。
我一照銅鏡,眼睛上兩條直愣愣的粗眉,愚蠢至極。
我:「……」
「畫得很好,下次不許再畫了。」
9
從我十六歲到二十一歲,五年時間,醉春樓成了名副其實的人間銷金窟。
明面上,我是天下第一花魁,日進鬥金,腰纏萬貫;
暗地裡,我是奚凌釗在盛國的情報機關總領,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的耳朵。
今日演藝,奚凌釗替我上妝。
自從幾年前給我描了一次眉之後,小王爺似乎漸漸愛上了這種遊戲,喜歡買衣裙首飾,把我裝扮得漂漂亮亮。
他喜歡鮮亮的顏色,什麼石榴紅、松花黃、孔雀藍……再配上銀飾寶石,明媚張揚。
從前在家中都未曾度過奢侈的日子,如今倒真成了金銀軟玉堆砌起來的人。
登臺時我穿著豔麗胡裙,旋轉起舞時,裙擺如同花朵綻放。
滿京少年聚於此,推杯換盞,花影流衣。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我在一片熱鬧中,伸手攬了一個冷峻青年的肩膀,湊在他耳邊輕輕吹氣:「如此良辰美景,公子為何不笑?」
這人是八品監察御史,名喚徐沉,為人耿介孤直,不喜流連煙花之地,今日也是被朋友拉來作陪的。
至於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就是我暗中撺掇人將他帶到我面前的。
這些年來,父母之仇在我心中從未敢忘。
徐沉的官職雖小,卻有監察百官的職能,最適合作為扳倒丞相的武器。
我微微一笑,想和御史套個近乎,卻被他反應很大地推了一把。
我猝不及防地趔趄兩步,跌入一個瘦弱的懷抱。
——不是奚凌釗。
小王爺外表清雋,身上卻有一層薄薄的肌肉,可沒這麼硌人。